程馥按住胸口,硬生生地把已经到喉咙眼的那股呕吐感咽下去才说:“不会吐你车上的。”
“这是吐不吐我车上的问题吗?”临简雾生起气来,不免絮叨,“我车上有晕车贴和晕车药。我以前遇到那些开车不好的也晕,那滋味我知道,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遇到什么事你要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在想什么我都能知道。昨天我妈那事儿我应该立即回答你,我是不会忘了你姐姐的,你放心……”
程馥没有立即回答,她闻到了香樟树的味道。
正午的空气已经不像前两天早上那么凉了,围绕道路种植的香樟树已经到了集中落叶期,泛红的老叶在路边已经积了好些,嫩红的新芽肆无忌惮地从细细的枝桠探出头来。
一树香樟树叶红黄绿杂糅,模样相当漂亮可人,但路过的学生对散落的香樟叶毫无兴趣,没有人把目光投在上面,更遑论停留在落叶的树木本身上了。
大家都穿着一样的学生制服,程馥看着他们,觉得他们都长着一样的脸。可能她自己也一样。
想到自己被许锡恩借阅的那篇作文,程馥没有拍落落到肩膀上的一片红叶,而是侧过脸,手指很小心地捏着它的细柄,闻了闻叶子,用以醒脑。
只有这样的情况,她才能写出‘深秋的香樟树落叶纷飞’而所有人都深以为然吧?
然后她才回答临简雾:“我对车速和颠簸都不晕,只晕气味。每回坐车来市里见姐姐,我都会带一瓶青草膏,涂在口罩外面使劲闻。可能我已经好几年没体会过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了,就想试试吧。后面不会这样了。”
什么叫濒临死亡的感觉?
看着程馥一边礼仪周到地向学校门口的保安打招呼一边走进学校,临简雾依旧有些心神不宁。
夏薄阳是有和她说过,程馥对死亡有一种特殊的狂热。
可是人在青春期都经常会写些有关于死亡的东西。
她那时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先前程馥那样子不就是跟要死了差不多吗?
果然还是要看心理医生吧?她想。
一回家,她立马满房间开始翻名片。她记得过年那会儿家里来客人,有个人给她爸介绍了几个心理医生,名片都是由她收下的。
*
程馥进了教室,放下书包,从里面拿出来一沓16K的红色单线稿纸。
她来的比较早,交了作业后,离周考开始还有点时间。
为了‘纠正’自己的作文写作习惯,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实打实动过笔了。
其实程馥一点儿也不喜欢写作。
她在写作上没什么天赋,也不打算把一生献给那些死后才被承认,被后人喜爱的经典文学作品。
小学写《我有一个梦想》,她写了诗人,因为诗人应该是冷峻和孤独的,不是像顾城那样自缢,就该像海子那样卧轨。
诗人都应该早逝,否则就不是诗人。一把年纪的诗人是不会被艺术之神所青睐的。
这个诗人就跟科学家、宇航员、医生这类大家都会写的东西一样。因为作文需要学生们有一个梦想,她就写了诗人,就这样。
班上没谁觉得自己长大了之后真的会实现梦想。
但姐姐却觉得她能够成为作家,还是那种全世界最伟大的作家。
只是拿了一次《小学生天地》杂志举办的‘天地杯’一等奖而已。
姐姐。
她要怎么去写姐姐才最好?
脑海中的画面不停地旋转闪回,付诸笔下。
她初中就有使用过键盘和语音写作,但追究起来,还是最喜欢单纯的笔和纸,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的声音和触感,仿佛能够给文字注入生命一样。
她喜欢这种感觉。
可惜,无论她的记忆妄想用哪一种笔触来描绘和姐姐相处的那些情景,都无法把失去的感受在脑海中的画面重现。
一切早已不复当时心境。
写了两页又划掉差不多两页,圈出来大概能用的两句话,今天的练笔就算是完成了大半。
她把稿纸放进书包,拉链拉好,搬动桌椅,刚把桌面清空,前排的女生就把周考语文的卷子和答题卡传了过来。
“许锡恩跟我们说你之所以拒绝他,是因为你是同性恋。”女生到底是多嘴了一句。
“谢谢。”程馥接过卷子和答题卡跟对方道谢,“我确实是同性恋。”
女生愣了一下。
将多的卷子和答题卡往后面传,程馥低下头开始写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