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崔夫子闷咳过后,挥挥手示意放休。
姜澈收好书本纸笔,一抬眼瞧见不远处门洞下阿阳龇牙咧嘴地挥着臂膀,那兴奋劲头连带着姜澈眼底的冷意都淡去些。
“哼!二哥的小厮在那儿蹦跶什么呢?”
姜四郎道。
“说不准是二嫂让人送肉给二哥吃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十来年没吃肉,这几天西院刚得了准,心里着急死了吧!”
姜三郎阴阳怪气。
“不就是一口肉吗?犯得着这么高兴?二哥,要是西院肉不够,弟弟这顿碗里剩的就不留给下人,给二哥放着!”
姜澈充耳未闻,离开的脚步缓都没缓直奔屋外。
阿阳提着食盒,语气激动:“二郎君,二少夫人让玉兰姐姐给您送饭来了。”
姜澈平静地唔了声,视线落在把食盒笼罩得严严实实的布套,“玉兰呢?”
阿阳:“在南门边等着呢。”
步入后间,最靠里避风的位置已经被东院两位的下人占去,姜澈一如既往地坐在距离那处对向最远的位置。
阿阳小心放好食盒解开布袋。
第一层是两个四方细碟,鲜嫩的拌瓜和酱腌炸鱼
第二层是圈口大的两个小瓦罐,摸着还烫手,一盅是微稠的粥内里有绵软的南瓜块,一盅是蒸蛋,表面几颗碎碎的葱花。
最下层只有一个浅口碗,略粉的藕切成几个大块。
“玉兰姐姐让我记得跟您说,二少夫人说了,您常年吃素,打初不好太过荤腻,脾胃慢慢养着最好。”
姜澈提筷温吞吃着,屋子那头姜三郎四郎桌上摆着一大碗炙烤羊肉,瞧着这头姜澈的饭菜,又一通阴阳怪气。
姜澈没搭理,神情平平吃着,但一旁伺候的阿阳分明感受到二郎君周身的气场是暖的。
粉藕是最后吃的。
平平无奇的样子,入口绵软即化,轻抿一口还能吮吸到藕肉间充盈的骨香。
他不通厨艺,猜测这一例湖塘藕应该是在晨间吊面的高汤里煨过很久。
几个碟子分量合适,再多一份不免下晌读书犯困,再少半分,却又难以饱腹。
他的夫人对他食量的把握十分到位。
他久违地感受到进食也是某种生活的乐趣。
这种好心情从日中一直持续到后半晌的修学,分不清是心情好的缘故还是少有的饱腹状态下读书,持续一个半时辰的苦读效率甚佳,连崔夫子都忍不住在课后夸赞一番他的专心。
“你今日的进度尚可,昨日未曾留堂,老夫本以为你今日跟不上大家的节奏呢。”
姜澈起身拱手:“劳夫子费心。”
崔夫子又提点几下他文章尚有不足的地方,便挥手退学。
“二哥今日表现甚好,想必回去了大伯母也会高兴。”
姜三郎和姜四郎站在一块,又在没事找事。
姜澈冷冷地看他们一眼:“你们后晌拿书挡着偷偷睡觉,想来二婶娘知道了,应该不会高兴吧。”说罢,不待他们反应,转身离去。
姜三和姜四对视几眼,都很惊奇:“他今儿吃人参了?!”
火气挺足,哑巴竟然学会顶嘴了!
阿阳提着笼灯照亮前路,姜澈神情还是往常那样,步伐却不自觉快了几分。
拐上游廊,西院就在不远处。
姜澈目光落在月门洞下,没瞧见人,眉梢落平。
“哎呦,怎么没瞧见人?”
阿阳嘟囔一声:“玉兰姐姐晌午还说少夫人晚上要来接您呢。”
姜澈似有所感,突然迈开步子。
阿阳紧忙追了上去。
进到西院,瞧着西厢房黑乎乎的,姜澈直奔东边。
进到屋中,果不其然,樊彩香就在地当中跪着,偏头见他回来,笑眯眯地招招手。
姜澈朝她走去,近了,发觉她膝下有个厚蒲团,绷紧的面容稍稍和缓,旁边只一个婆子在,他朝屏风后头看了一眼,一道模糊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问:“怎么了?”
樊彩香正欲开口,一侧的婆子抢先回话:“回二郎君的话,二少夫人不经夫人同意,擅自让人给您送东西,搅扰您用功上进。如此胆大妄为坏了咱们西院的规矩,不能不惩!夫人看少夫人只是初犯,罚她跪半个时辰以儆效尤!”
姜澈未有旁词,撩起长袍沉默陪在一侧跪下。
樊彩香:“让我跪又没叫你也跪。”
姜澈:“你送有错,我吃难道没错?要跪就一起跪。”
樊彩香见他执意如此,只好闭嘴不劝。
幸而只剩一盏茶的功夫,一等时候到,她忙不迭就往起站。
姜澈握上她冰凉的手掌,用力攥了攥。
屏风后有响动,樊彩香慌忙抽手,没抽动,只好恶狠狠地瞪姜澈一眼,这才赶在胡氏出来前,体面地站直身子。
罚跪前胡氏已经大堆道理教训过樊氏了,见儿子回来后同样乖巧地不曾忤逆,脸色好看些。
“用饭吧。”
饭罢,樊彩香主动道:“母亲明日可有空?儿媳想在年前给老夫人缝个抹额,听闻母亲针线活好,明日想来跟您学学。”
胡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然无事,说话却偏要装腔:“早些来,迟了我未必有功夫帮你。”
樊彩香笑着说好。
夜上姜澈问起为何要跟胡氏一块做针线。
“我记得回门前你和玉兰一块做针线做的很好。”
樊彩香正通发,闻言露出笑,只说你且瞧好吧。
翌日晨起,她和姜澈一块起身。
两人坐在外间一人一碗骨汤馄饨,吃罢,舒爽地呼口气。
姜澈:“我晌午的饭食不要紧,你不必着人来送。”
反正他都习惯了。
樊彩香却说不:“饭照样送,而且你不用担心今日会罚我再跪。”
两人在西院月门洞口分别,走远几步,姜澈不放心地回过头,只瞧见他夫人步伐雀跃自信从容地进了东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