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说姥爷也不听,就要把钢筋放上去。李亚茹没办法,先进了院子。一会儿姥爷回来了,拉着钢筋,说不放了,放上丫头都有了心病,觉也睡不好。
姥姥中午不休息,忙里忙外,在裁板棚下的灶火架了火,蒸了一笼包子。等李亚茹睡醒时,包子刚出锅,姥姥将蒸巴子端了进来,把一笼包子整个倒扣在案板上,匀速取下负在上面的纱布。一个个软绵绵、热腾腾的包子,带着原有的麦黄色,看起来香喷喷的。李亚茹拿一个尝尝,有条葫芦丝儿的清甜,面团的软糯,椒蒿的麻,青辣椒的辣,一口下去,热乎乎的,超满足。圆圆来要包子吃,小黑也蹿过来,小心翼翼地卧着。
吃了包子,李亚茹剥了几个苞米。圆滚滚的苞米粒,一粒一粒或者一排一排从大拇指上滚过,穿过指缝洒落下去。总感觉剥苞米是件很有用的劳动——常年用大拇指在手机屏幕打字,以至于大拇指时不时疼痛,尤其是入睡十分。这么剥着,能起到按摩放松的作用。
说每周四医生下乡,姥爷去村上排队开药了。一直等到五点,也不见人回来。
李亚茹转来转去,转到了姥姥家最初的房子,也就是现在的羊圈。羊圈里的羊都上地了。空旷的场地里只有一只大胖母鸡在刨食吃。旧木门开着,木门边是被挖掘机推掉了一半的土房子。我走了过去,库房还是原来的模样,不过房顶破了个洞,有光照进来。转过库房,弯着腰低着头才能进门,曾经我在那房子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见到了,炕变得很矮,房顶也并不高,墙壁上还贴着那幅我印象里很大很大的风景画,现在看来不足一米长。
开着小红车出去兜风,思绪凌乱,想到了失去的故乡,想到了故乡那两排整齐、笔直、高耸的碧绿碧绿的白杨树,开满鲜花的杏树林,一条篱笆门里拴大狼狗的阴森小道……小时候一切都很大,而现在世界似乎变小了。二宫,离白山有十五公里,却很少,或者说再也,回不去了。能回去的,只有记忆。
一圈的黑山围成一个圆,把下河村圈在里面。天际的流云,似被勾坏的薄纱。麻雀规规矩矩地排在网住苜蓿地的铁丝网上,一排排,一列列,形成了一个整整齐齐的方块队。小红车一靠近,“呼啦”,麻雀们全都飞走了,飞进柳树丛里,开始“叽叽喳喳”地闹。成群的麻雀总是玩闹在一起,似乎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每天都乐乐呵呵。
一路上风声紧凑,吹得人生冷。但是停下车,又没有风了。经过小舅承包的葵花地,戴好口罩、围巾、手套,去捡葵花壳。葵花壳是机器脱走葵花籽后葵花头的剩余部分,经过风吹日晒,已经干透了,变成了黄褐色,像一个个小型蜂巢。西斜的日光洒落其上,似乎蜂巢里的蜂蜜流出来了,流光溢金。
葵花壳轻巧,一双手能捧好几个。春天买来装化肥的袋子,化肥墉完,秋天可以继续装葵花壳。
“这活不算累。”
“耗时间嘀嗫么就搁上。”只是葵花地面积大,需要捡拾的葵花壳便多。蹲下,起来,蹲下,起来,如此回环往复一两个小时,腰酸背痛的。太阳接近地平线,葵花地尽头的一方芦苇穗儿闪着橙红色流光,天山上笼上了一层淡紫色,散落于天空四周无人回收的云彩被染成了粉色。
一个个白色、米黄的袋子规整地伫立在只剩下半截葵花杆的葵花地里,像一个个大胖子。小舅和小舅妈装车,叫李亚茹先回去。李亚茹快要出葵花地时,忽然一阵“噗噜噜”的声音,是翅膀极速扇动的声音,像小型直升机的声音。随声望去,原来是惊动了一群藏在地里的鹧鸪。
天色渐暗,空气里尽是凛冽清冷的青草香,天边的流云成了灰黑色。我骑着小红车在马路上慢悠悠行驶。远远看见村落里升起白雾似的炊烟,快到了,发现微型车已经追上来,慢慢地跟在后面。
龚晨晨来看电视,姥姥打发她回去叫家里人来吃包子。一会会龚晨晨端个盆盆来了,“我妈说拾上些就行咧,不吃来咧。”
姥姥“腾腾腾”走出去,端了锅上的盆子,把热在灶火上锅里的包子拾些到盆盆里,拾满了。又端着蒸巴上剩下的包子进客厅,往桌上一摆,“赶紧吃。”
我和姥爷一人一个,吃饱了。我切了一个大芒果,姥姥又端进来两个大骨头棒子。李亚茹还以为是牛骨头,抱上就啃。
“你大舅么,那就爱买个这么个猪骨头,又莫有肉,把冰箱都炫嘀满满嘀。”
“啊?我还以为牛骨头嗫,还想嘀咋不熬汤?咋炖上吃嘀嗫?骨头便宜么,我们那这有个牛肉店,牛骨头一公斤十九块钱。”
“那说一个棒子三块钱。”
李亚茹啃了骨头的一边,又油又腻,吃不进去了。骨头中间可以抓手,另一边还有肉和筋,把骨头推给姥姥。
姥爷吃完了一根,“再过个两三天你又回去咧么,把人好几天净思想去咧。”
李亚茹,“想啥么,好好过日子。”
姥姥,“你爷着实爱吃肉。”
李亚茹,“控制嘀些吃,高血压么。”
姥爷,“我今天测咧,一六几,早上莫吃药。医生说天天都得吃上。”
姥姥,“医生说要多跑步嗫。”
李亚茹,“那不现实么,腿疼嘀哪能跑动?少吃些油盐,多一点清淡。”2024.1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