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这个娃那一老就蔫蔫嘀,也莫挣上个钱,拿上花去。”
姥爷叫姨奶过去看他种的九月菊,白的、紫的、粉的,鲜艳艳的都开了。大晚上的姥爷非要拍个照片,姨奶就说黑得很,拍上看不见。姥姥从大舅昨天撂的衣服堆里挑出来一件褐红的呢绒外套,要送给姨奶穿。姨奶试了试,穿在身上舍不得脱,喜爱得不得了。
气氛始终其乐融融,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话家常。
“昨天晚上哈密蚊子多嘀很呀!哎呀,鞋脱掉睡在个车楼楼子里,自己把自己臭嘀都睡不着么。我洗脚去嗫。”大舅咋咋呼呼舀热水去了。
小舅就坐在小桌子边上一把一把地吃葡萄。
家里有什么好吃的,葡萄、果子、零食,我都舍不得吃,就想着姥姥、姥爷多吃两口。在这样热闹的氛围变冷清之后,儿时的那种无所归属的自卑感如幽灵般,时不时现身一次,让我觉得我是个无人要的孩子。尽管我切菜,洗碗,擦桌子,装葵花头,拾葵花籽儿,搬圆葫芦……姥姥还是不满意,她开始唠唠叨叨,“就是我给你们这些娃娃做饭,谁把我伺候上一个月?一天做三顿饭,做嘀够够嘀咧!都不要吃!”
我能理解她对于这种难以躲避的生活琐事的厌烦感,就好像我始终过一种单调的生活,也会过腻一样,就好像我洗碗,也会洗够一样。但我不会说任何话,就好像从小就没有资格说话,所以我紧闭着我的嘴,直到生气极了才反驳一句。
我想我该回家了,现在这种状态,不想写东西,继续待下去,也只是成天到晚地干活却会惹得人烦躁,也许不是惹的。我越来越成为一个真正的农村人,不停地劳作,干完一件事又有一件事……脑子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求,只是偶尔还有些轻微的情绪,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想我回去的时候,把身上的现金都悄悄放下来。姥姥说她挣的钱都没花上,有时候也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自我委屈,带有夸张的成分,只会自己想到自己,但我不知如何安慰她……我便是这样,一个从小从来没有人拥抱过的,不会对任何亲人表现出多么知心多么亲密的孩子。
“那这次来也洗锅嗫,天天吃过就洗去咧,知道干活咧。”
“那也行嗫,奶奶缓缓么。我们家那个孙娃子就知道问人要钱呦,刚疫情封掉嘀八月份,就给那给给咧八百。”姨奶这么说。
一众人都出了门。我洗完了碗。院子里也瞬间安静下来,秋天的凉气袭人。
“正好亚茹也有咧吃嘀馍馍咧,明天早上熬米汤!”姥姥端了桌上的吃食往裁板房里送,高高兴兴道。就好像姥姥高兴的时候,我会想到她最近每天午饭后都叫我拿个海棠果,拿个葡萄,拿个玉米边睡午觉边吃。我已经吃饱了,便什么也不拿。这两三天总觉得生活没劲儿,早晨我睡到八点才起来,中午我能睡一个小时整,甚至两个小时。今天中午屋里所有人都睡午觉了,姥姥也没有再里里外外干活,我甚至觉得,我睡得很沉,睡了好久好久,可醒来后,仅仅是过了一个小时。
姥姥这一天里牢骚多于平静,就在大舅装完麦子一起吃晚饭的那短暂时间,她笑着说我总是念叨大舅一回去,屋子里一下子没人说话了,还怪安静的。其实我也就念叨了一次,在大舅拉挖掘机回市区,但半路被拦截回来的那个下午。那时候姥爷也乐呵呵,让着我们吃菜,姥姥也高高兴兴,和谐的气氛持续了有半小时,但我甚至觉得这些都是假的。
人都回家了,姥姥、姥爷看起电视来,就明天让不让高雪拉走蒜辫的事争吵起来。姥爷说拉走就卖掉了,姥姥说高雪还上班呢,放下到冬天慢慢卖。这反倒不像假的,真实得不得了。
半轮圆月挂在天空,已经越来越亮了。清冽的光辉撒遍这戈壁滩上的荒地,荒凉也是真的。2022.0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