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往南傍个走吧!”
“我一拉大黄狗的绳子,它就把背弯起来,像一只虾!哈哈,你看它的影子,像一只大老鼠!大尾巴狼!”龚晨晨边跑,边在暗黑里惊喜得大吼大叫。
我们高高兴兴跑到南边田里,关掉了灯光。龚晨晨什么也不看,害怕得哭起来。龚贝把衣服披在她的脑袋上,说,衣服可以保护她,狗也会保护我们。如果有野猪过来,狗就把野猪扑倒,我们架起火烤肉吃,给狗也分一点。我说她,怎么就知道吃,野猪来了还不赶快跑?龚晨晨哭了一会子,又笑起来。渐渐地,眼睛也适应起黑暗的夜色来。
草木散发着一阵阵清冷的湿润气息。这里没有一棵树的遮挡,足可以看得见整片天空的星子。星子在薄云里闪,大颗的小颗的,像形状不同的米粒,一千颗一万颗,镶嵌在一块透明的巨型纱网里。
我们借着星光往回去,龚贝说,“赫桃香奶奶家有一群羊,有五百只,大羊小羊,黑的白的灰的,我们明天有时间了去看。”
“你看天上的星星像不像一只只白色的小羊羔?一只羊,两只羊……十五只羊,哎呀,眼睛快要分辨不清了!”
“那么大?拿箭射下来一只,够我们吃好几天了!”龚贝听了这话,跟着数了几只,又想起吃来。
“我姐就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哎,吃啥啥不剩还行,干啥也要认真干呦!啊哈哈哈……”我说着便笑起来。
“亚茹姐,我发现你经常说完一句话,就要啊哈哈哈……口头禅。”
“啊?我都没注意呀,高兴了呗。”
“快到家了。完蛋咧,我爸嘀车回来咧,该挨骂咧。莫事,我们已经开始做好心理准备了!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紧接着,该来的还是来了——
“哪儿去咧?”
娃不敢答话。
“哪儿去咧?老底下嘀地上去咧?黑洞马虎嘀,那这有个老汉,绞成碎末末子咧,有鬼嗫,我让你们去!”两个娃娃没有话,小舅妈的声音继续从窗子里传出来,“那做咧个怂饭,他妈逼嘀就跑嘀莫有人呀!赶紧给你爸打电话叫上来日囔!你奶家好嘀很,再嘀人家好嘀很!狗日嘀,天黑掉咧盲袋这么多,那抓住给你捏死嗫!人都饿嘀啥一样,你们再往出跑,我一顿棒腿给打断嗫!去,把□□洗掉,赶紧吃饭!”
小舅已经进屋子一会儿了,直到小舅妈骂声小下来,他才说了这么一句,“你们拾葵花辛苦咧,我给你们买咧一百块钱嘀火锅鱼丸!”
小舅妈是当着任何人的面都会骂,我不能做什么,唯有一声长叹!2022.08.30
“我们就一老叫嘀那吃,端给让吃,那嘀东西你能见上?去年嘀骆驼肚子一蛋蛋也莫有见上,两个肚子也怪多嘀些嗫。”姥姥总是六点多就起床,我便是被她的说话声叫醒的。
从东门出去,金灿灿的太阳躲在榆树叶的缝隙间,给大半棵榆树都抹上了一种暖色调。茂密而葱绿的叶片在光的照射下变得透明、温婉而单薄起来。
沈家老□□给送来了一车斗青萝卜,姥姥说是告诉大舅,大舅打电话给小舅妈,小舅妈跟自己娘老子说爱吃萝卜干,给给姥姥叫晾去,这才送过来的。
按照姥姥的要求,我把一个个青萝卜头和尾去掉,有虫吃过形成的密密麻麻的小洞削平,淘洗两遍。姥姥把红艳艳的辣皮都装进篮子里,用清水淘洗布子擦了一遍晾板,在板子边上坐着,开始切萝卜条。“大萝卜花心掉喽!花咧花嘁,我又不吃,我连一个也嚼不动。旱嘀很么,萝卜漮水咧,要不然就是放嘀时间长咧,花掉咧。沈家老婆子那从地上揪上来,装到袋子里,搬到车车上,开上来,干去也行嘀很!”姥姥边切着,边想着,边说着,三下五除二,跟变魔术似的,一会子就切了满满一板子洁白、碧绿的萝卜条。这板子长三米宽一米,怪能盛东西的。
这场景,似曾相识——水泥制的井沿边上,有大铝盆,大圆盆,盛满了水,里面泡着要淘洗的大萝卜。那时候我小,总是靠近水边,玩水玩得袖子湿透了大半截,尽管妈妈总是将我的袖子挽起来一些。衣服前襟也湿了,裤腿也湿了。小时候的盆子很大,水很多,萝卜也很多。一到了秋天,母亲就会晾萝卜干,晾杏干苹果干,熬西红柿酱,淘洗了麦粒儿铺在两米长的宽大红柳条编的斗子里晾干,准备拉去磨面。一家子背着大篷布去打火红火红的沙枣,拉一车斗回来,削葵花头,掰玉米棒子,捡棉花,去别人家菜地里偷瓜……儿时的生活却像从天山背后飘出来的云朵似的,越飘越远了……
我读初中时就有个梦想,给家乡的相亲都盖二层小洋楼,建工厂加工农作物,让乡亲们一年四季都有钱挣,过上富足的生活。这个梦想好像早早实现了,又好像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现在一个村子里也莫有几个人晾萝卜干咧。”
“就老一辈嘀还晾嘀嗫,年轻媳妇子就买嘀吃去咧。你尕尕时候你妈给你们晾萝卜干,冬天泡上,拌上调料就甜面条子吃。现在你们都满滩里跑嘀嗫,莫人吃喽!你妈也不晾咧。”
晾完了萝卜,姥姥就忙活起午饭来……“两个娃咋一个也莫往院子里惊?那都悄悄嘀咧。”姥姥一边拿锅铲在锅里炒了几炒,往灶火里添了一块柴火,一边若有所思地念叨。孩子们来了,又烦得不行,孩子们不来了,又想了。2022.0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