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哈嘀一样。”割了一下午冰草的姥姥站在地埂上,双手一圈圈拧着绿芨芨杆,这么说了一句。接着将芨芨杆铺开,把干的冰草都堆上去,拿芨芨捆子捆起来。
“辫嘁行嗫,能辫住嗫。”姥姥捋了捋枯黄的蒜苗,“还是有劲仗嗫。”捆完了干冰草,姥姥琢磨起田里的菜来,“求辣子,揪咧几遍咧,那着实结嘁歪嘀很。”
我便也跟过去,手掌大的辣椒都红起来,多数是半红半绿,瞧起来新鲜多汁,用手摸一摸就散发出呛鼻的辣味儿来。有几个已经变红的,鲜红鲜红,颜色极其艳丽,再也往那青翠茂密的枝叶间藏不住了。
“奶,你看,有个人到苞米地里干啥嘀嗫?浇水嗫?”我寻着身影走过去,进近了忽地惊叹道,“小舅嬷!还以为你到红山上干活去嗫。”
“红山上是油葵,熟嘀迟。这傍个葵花都黄咧。”小舅妈崴了的脚好了,她拿个镰刀,一个个砍葵花头。没想到这一大片苞米地边上,藏着这一道儿葵花。
姥姥继续弯着腰,拿着镰刀,在地埂上割草了。她说要拾柴火,丁家的园子里有,但丁老头坐在场院上看着,叫我悄悄去。我便悄悄往西走,刚刚穿过两颗大柳树丛,蹑手蹑脚就要进园子去。小舅开着个张扬的大白车来了,扬起一阵尘土,停在了地边戈壁坡上。精神抖擞下车来,小舅的眼睛盯住了我,老远道,“亚茹子!做啥去嗫?”
我有些不自然地停在树丛旁边,憋出一句,“拾柴去嗫!”说得挺大声,声音随着风想必是传到丁老头的耳朵里去了。我回头看了丁家场院一眼,丁老头还是穿个糊了土的破旧黑棉袄,安详地在场院上坐着,没有什么变化。我转身急急往园子里去。
园子的东墙豁了个大口子,拖拉机都能开进去,常年无人修。杏树都倒得倒,枯得枯死了,没几片叶子了,只剩些乌黑的枝干。白杨树有的剩下直向天的白骨,有的还枝繁叶茂。地上的枯枝很多,都干了,非常脆,不怎么用劲,一撇就断了。我随便捡一捡,一忽儿就捡了一大捆子柴火。人总是需要找些事情干的,在劳动中我渐渐忘记了想任何事,只一门心思地挑选起中意的树枝——细的粗的,长的短的,黑的白的黄的,有蚂蚁爬的没蚂蚁爬的。来来回回,我身上出了些热汗。从劳动中人能获得的快乐可太多了!
将这一捆柴抱到小红车边上,我揪了几个番茄,一股脑地填进嘴里。姥姥瞧见,就说回去了做个糖拌番茄。我单纯是渴,在这风吹日晒的地里吃口解渴的甜丝丝的番茄,可跟在挡风遮阳的大棚下夹菜盘里的菜吃不一样,生命体验不一样。
七点了,人们还在地里收割葵花,米黄的葵花地,一片又一片,在斜阳下显得宁静而安然。姥姥骑个小红车,驮着柴和草,摇摇晃晃回去了。柳树丛里麻雀们叽叽喳喳,总是不知疲倦。我本打算多留一会儿,但想着姥姥得自己包饺子,尽管我包得又扁馅儿又少,但回去好歹也能帮点忙。于是我埋着头,快步往北走去。
斜阳把路边低矮的植物的影子都拉得老长,斜阳也照得人的一边脸庞暖融融的。我走得很快,石子沙子在我脚下沙沙响,黄土在我脚后跟后边飞。令人厌烦的广播又开始了,大自然的声音被淹没了,这回广播里教得是多音字。
魏子芳奶奶坐在自家门前的树林带里刨土,把石头都捡出来,拣进一个铁通子里,准备来年拿疏松的土种花。虽说门前这一方是个树林带,树还小,到底也依旧个不生草的干戈壁。
西方一片金绒绒,包了几个饺子,我上老院里铲了一把韭菜。
“亚茹子!择菜嘀嗫?”我给小姨送些韭菜去,边走边择。到拐角处,闻声抬头,姥爷穿得一身厚厚的灰衣服,戴个灰帽子,脸和手也晒得黑黑的,提着一把镰刀,走到了路口。
“饺子刚下到锅里,赶紧吃去!”
“表现好嘀很呦!”哪个孩子不爱被表扬啊?
“背也不咋么疼咧,腿有一点点疼,走路去我还能抬嘀高高嘀。”我一回来,就看见姥爷抬步走着一二一,胳膊甩得高高的,在院里转了一圈。没吃多少饭,躺倒在饭桌边的大床上,乐呵呵开始说,“早上那给做嘀凉拌粉条子,凉拌黄瓜。中午做嘀大盘鸡,给我捞咧满满嘀两碗。饱嘀嗫。”2022.0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