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八点,屋外黑蓝黑蓝。八点半,深蓝深蓝。九点,天亮了我彻底醒来了,但并没有看到我所期待中的日光。姥姥叮叮当当走了进来,摸摸电暖,查看屋里冷不冷。她没有说什么,看来这屋子比她想象中的暖和很多。天灰蒙蒙的,看不清屋外。我问,“还在下雪么?”“嗯。”我仔细了瞧,似有若无的点点雪粒坠落。九点过一刻,躺着睡不着,起床。
什么时候开始夜变得如此之长?从昨晚六点天黑算起,到如今共计十五个小时。我感觉,我仿佛度过了三天。屋外越来越凉了,雪花便能轻易看得清晰。雪花落啊落,房前屋后都落了厚厚一层,一切都白茫茫,和姥爷头上的白发一个颜色。这世界没有一点声音。你害怕没有任何声音吗?这时候孤独感就慢慢弥散开来,充满了整个小村庄。
雪变得大起来,从窗户里往外看,不再是昨晚簌簌的雪粒。而是——雪花——鹅毛大雪。地上积雪足有十五厘米厚,院里有姥爷扫开的一条小路。
一出门,空气里透着凉凉的煤烟味儿,是人家烟火气。天上的云亮起来,在灰白里可以看到丝丝的灰蓝。树木都落了满身的白雪,银装素裹。一个新奇的世界就此诞生了。
我急急忙忙准备吃饭。“再迟些树上的雪都落了。”
“落了咋咧?”姥姥就不紧不慢。
“看雪去呢。”落了就不好看了。
“雪么看啥滴嗫?”
就是,我也不太清楚了,看了才清楚呀。
早饭是小米粥、干粮、萝卜干、辣皮炒羊头肉。小米粥有种浓香,以前我觉得姥姥做的饭很普通,没有新意,如今却觉得,姥姥做的饭能把食物本身的香味保留下来,本真太难得了。后来喝得多了,觉着这小米粥有种面汤的香味,“奶,你用面汤熬的粥吗?”“就是咧。熬了一早上咧,锅里水没咧又添些,熬得糊糊、香香滴。”用小勺喝都觉得不够,端起来大口大口喝光。吃羊头肉,正吃着,姥爷说了句,“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吃羊头肉我吃辣皮子,这个菜吃光。”啊?姥爷这话说的哈哈哈。
遥远的东方云彩里有些奇异的亮光,暖暖的。过会儿,出现一颗淡淡的鸡蛋黄似的太阳。
十一点差一刻,天蓝起来了,飘了几丝白云。阳光普照大地,天空中还余留些没落完的雪花。漫天的亮晶晶,暖色的反光,千闪万闪,美得人都陶醉了。美得我膛口结舌,一时不知以何种与之相配的语言来形容了。
我回来往贴近小肚腩的秋裤上贴暖宝宝,姥姥好奇问,“干啥滴?减肥滴么?”
“这么大冷滴天,减啥肥呦!贴近肚子上,肚子就不冷了,更不会因为受了凉而疼。”这回我可是做了充分的准备,除了暖宝宝,还带了发热鞋垫。垫好发热鞋垫,叠穿两双厚绒袜,再将穿好袜子的脚丫套进高通皮靴里。这样踩在雪地里,脚也不会变得冷冰冰。
乌云从地平线升腾而起,将天空遮得只剩中间一块圆圆的晴地。还没来得及高升的太阳,躲进乌云里去了。我和姥爷扫完了新房水泥地面上的雪,堆起的雪堆直有一米多高。我们从东边小门进进出出,新房西边的大院门一直没开,半米多厚的雪彻底将大门封了。我在门旁惊呼,姥爷也凑过来看热闹,俩儿二傻子一起惊呼。
“扫老房院里的雪走?”我兴冲冲急着回去。“走?”姥爷就说了一个字。我扛着大扫把夯夯往回走,出了小门遇到提着个小铁桶的姥姥。“干啥去嗫?”“给鸡装些苞米籽儿喂去嗫。”姥姥“呼呼”走远了,转个弯儿进了鸡圈。这时姥爷才慢吞吞出来,“和谁说话滴嗫?”嗯?方圆十米内就我一个人,我这是迷瞪了?自言自语哈哈。
结果回来我俩儿都没继续扫了,我写写文。姥爷拿出一小本说明书开始读。“电暖气不能横放在床下。”姥姥以为在和谁说话,“谁那放到床底哈去嗫?”“你还不要说有些勺料子。电暖气距离沙发、床五十厘米。我们有五十厘米莫有?有莫有?”姥爷自个儿就在那儿盘算着,回忆着。
我问,“你们自己安装的电暖器么?”看说明书这么仔细的说。
姥姥就赶紧,“咦,自己会个啥,自己连个电线都接不上。”
姥爷心无旁骛地读说明书,“长期不用应将电源插头拔下,以防火灾。噢,知道咧……”
姥姥在“噔噔噔”剁青萝卜馅儿,说小舅给买了马肉,我们下午吃饺子。这……刚刚吃完早饭就忙活着晚饭的日子……
继续扫雪,我和姥爷一人一把塑料推雪铲。姥爷专门拿了眼镜戴上,“我也学亚茹戴个眼镜子。”“咳,我刚把眼镜子去掉,一出气就蒙了一层子雾,啥都看不清咧。”姥爷不管,他还没过把戴眼镜的瘾,也许他那眼镜跟我眼镜的材质完全不同。它就戴着那泛着暖橙光的镜片,得意洋洋,帅帅气气地开始扫雪大计。
这塑料铲子比起铁铲,重量更轻,用起来更方便省力。从北往南推,将那一铲铲雪推进南边的园子里。这园子春天种菜,夏天长草,秋天盛落叶,冬天盛白雪。院子留下了一道道白横,高高低低的纯白的雪条。这一铲子铲起来,全是白晶晶、毛绒绒、软绵绵的雪,堆起来。天全晴起来,太阳挂在南边。我们推完东边推西边。忽然间大黄狗狂吠起来,原来这狗就在距我五米处,这半天我全心全意沉醉在铲雪的欢乐中,全然忘了院里的大黄狗。这忽然的,吓得我一个激灵,抬起头看到一个来游门的大妈朝我这边走过来,往房里去。大妈都走远进门了,这大黄狗还在叫——这是,网络延迟,信息传输太慢?神经大条?还是一叫起来就会兴奋到不停地叫?可吵得我。
我喊它闭嘴,它听不懂。我走过去举起推雪铲吓唬它,大黄狗吓得往墙角边躲,哼唧哼唧。我刚转身没走两步,它又开始狂吠。我铲起满满一铲子雪,忽地朝它倒过去,结果雪扬成了漫天纯白帘幕,唯美落幕,看得大黄狗呆住了。呆完了继续叫。我继续扬它,连扬三铲,雪也没落到它身上去,它靠近了那落下的雪,好奇地尝尝味道,安静卧下了。这回,给吓住了吧?
雪也扫得差不多了,我拾掇拾掇进屋。
“那行嗫那,一放假就来看哈那爷和奶。”
“那还看谁去?对象对象也莫找,看啥嗫?”小姨来了,穿个粉褂褂,边说边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刚去新院子扫雪去咧,穿滴厚滴很咧,热滴冒汗滴嗫。”
“大冬天滴就热滴冒汗滴嗫?”我冻得瑟瑟发抖。
小姨就开始脱衣服,呢绒的粉褂子下是一件横条花纹的开襟毛衣,一件玫红的背夹,一件淡粉色打底毛衣。这对我来说,也不很厚……瞧瞧我自己,一件粉体恤,一件粉白打底毛衣,一个纯白马甲,一件厚绒棕黄长款卫衣,一件淡粉长款羽绒服,外加一个暖宝宝,虽然颜色不咋搭,但确实暖和。小姨已将开襟毛衣脱给姥姥穿上,自己留个打底毛衣和一件背夹。姥姥左看看右看看,感觉有小点点喜欢这花色。
这回我出门走远路去看雪。被踩实的小雪路非常窄,只能容得下一个人通过。脚下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亦步亦趋,很解压。我在河坝里驻足,看向南方,一望无际的雪原啊,黑色的山脉被白雪完全的覆盖了,白茫茫一片,似乎还有雾。连绵山脉也没有清晰的形状了,若隐若现。
继而,我转身往北方望去,北方出现了一道横贯东西的庞然大物,有谁知道那是一座雪山呢?一半遮在云雾里,一半露在蓝天中,跟这带点白的柔柔的天空快要融为一体,跟这白茫茫的延伸至天山脚下的戈壁滩已然融为一体。白,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白。天山山脉完全变成了白色,没来过的人还以为天边落了一层厚厚的白白的云彩呢。
不远处的草丛里飞出几只惊慌失措的鹧鸪,扑棱扑棱、跌跌撞撞地飞远了。那圆圆滚滚的小身板要是落在这厚厚的雪丛里,岂不是很难找到了吗?
天上又开始落雪,鹅毛般的雪花飘呀飘。刚刚还有点蓝白的天空,现在变得白蒙蒙了。
我要走过一道窄窄的小桥去,我想去山上看看。刚刚过了小桥,迎面来了一个熟悉的穿得厚厚实实的阿姨。窄窄的路上,我站在雪堆里给她让了路。她叫了出了我的名字,问我去哪里。我说:“去爬山。”她说:“哦哟,这么大的雪爬山去,冻不冻嗨。”这时候她已经过了小桥,走到距我十米开外去了。我想,比起冷,待在房子里哪也不去,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感受,岂不是更无聊吗?
我继续往前去。刚刚还是个亮晶晶的世界,现在完全变成了个白茫茫的世界呀。太阳又像鸡蛋清儿似的,挂在天上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但是这光芒好像也不怎么顶用。但正因为有了这微弱的光芒,人在中午的时候出来,在雪地里走一走,看看风景,这环境总不会像晚上那般的漆黑和冰冷的。
泉水是温的,在这大雪纷飞的冬天里,温暖的泉水从泉眼里流出来,顺着小溪流向南边。所以经过山脚下的时候,还能听到泉水“咕咚咕咚”的响声。又能听到鹧鸪“吱吱吱吱”的响声,但是稍微有个人靠近的时候,它们就会立马安静了,隐藏起自己的行踪。
今年十一月月底,杏树林还没有形成冰原,全是雪,厚厚的雪。
去登山的这条小路呢,也没有人走过。我是这场雪之后第一个顺着山羊走过的脚印开拓道路的人,所以鞋子上很容易沾了很多零零散散的雪花,雪也灌进了裤腿里。幸好垫了散热鞋垫,脚还没有感觉到冷。我今天穿的还算暖和,戴了围巾和帽子。因此,虽然天在下雪,但是雪不会落进我的脖颈里,也不会落在我的头发上。小肚子上贴了暖宝宝,整个身子热了,手也就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