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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大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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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方能看得清东西,姥爷就在院子里筛细沙。

清晨的天空,像是夜女连夜捡过的五彩石子滩。因为太阳的出现,她仓惶离去了。只留下这昼与夜交接时,天空美得仿佛有人特意装点过的玄幻样貌。

天山被云遮得只剩下半座,变成了小矮山,分不清是山挡住了云,还是云挡住了山。只有西北的一角山顶被太阳晒成橙色,独立于云雾缭绕的蔚蓝之外。

太阳一直在稳步上升,直到能从浓云后涌出来,像一只跃出大海的红鲤鱼,也像一只挤出包装袋的红豆沙糕。阳光有穿透万物的力量,天山上的云向山后退去,天空中的云都在向天际退去。青黄相接的戈壁滩亮起来了,浓云都退在南方,蓝紫蓝紫的,似是有妖气。西边的云却白得出奇。

姥爷先拎着水管将砖墙淋几遍,砖湿润起来。再将筛好的细沙盘成一小堆,往里加水泥和清水,搅和搅和,铲进盆里。把盆端到砖墙旁边,用一个逆子快速铲起水泥沙扣在墙上,用另一个逆子逆平。就这么一小块一小块地开始摱墙了。

我准备回哈密城区了,正好大舅回来,搭个顺风车。可他昨个喝醉酒还糊涂着呢,等一早上没问我自个儿开车走了。感觉好些时间没见着他,打个电话问问,说是到了山头场上装麦子呢,一下子咋啥事都给忘掉了。我本想找姥姥骑个小三轮慢慢挪过去。正好小舅听见了,说是开车送我去场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舅今个儿咋不值班了?我就纳闷。

场上这翻斗车比人的个头还高,车下两个男人举一个男人拖,车上一个人在上面接,接过来摆正。干一阵子会开始闲聊。

今天天公作美,快十一点了,太阳忽得躲在云里面。上午的天气还算得凉爽。

“这两个怂,一个比一个孬。歪歪地撂,栓喜这个怂,又不出力,赶紧得撂!”栓喜是小舅的小名,他来了也没急着回去,自然帮衬着干起活来。

“你做好事,就把麦子都拉完么。”

“白山的拉到,城东滴不管了。拉的多了莫处瓦加了,谁要捏?挣滴一毛钱,稍微不操心呐就赔到咧。”

“把这些码到就行咧,老婆子码不动咧,车里滚蛋蛋滴捏。”

“你二十岁跟五十岁比滴捏!”

“这个仙人养滴几百只羊,不知道吃肉,才四十八公斤么。老汉都八十公斤咧。”

“沁城的麦子呐就拉上喂牛、喂鸽子滴捏,拉到粮站去,一公斤两块三,还折咧扣咧。”

他们就聊些乱七八糟的话题,一忽儿到这里一忽儿到哪里,没有什么逻辑也没有什么技巧,说话可大声,中气十足、音量满分。也不想用得是贬义词还是褒义词,说得是埋怨还是夸赞,讲得是事实还是说得是夸张,他一句你一句,嘿嘿哈哈,从干活的始到终,始终停不下来。我第一次静下心来听在这块土地上耕耘了几十年的老农们聊些什么。以前只觉得他们聒噪或者粗鲁,觉得他们对我的学习和写作毫无帮助——原来狭隘的从来都是自己的心。他们才是最有精气神儿的、最接近自然的、最自在生活的一类人。他们安心、专心并且甘心做个农民,春耕秋收。不管什么美学文学新闻学,他们就是勤劳本身,生活本身。

转瞬天就阴满了,浓浓的灰云,白日也不见踪影了。天山顶的雪和着灰云,呈现出一片颇为壮观的景象。

气温越来越低,渐渐地下起些小雨来。

大舅和我正式出发了。

“一趟跑滴,十二顿麦子,挣一千二百块钱。除掉三百油钱,一天挣九百块钱,又不出力。你妈一天骑个小车车拉些苞米,卖个一百块钱,就高兴滴就。”

“呐没有挣过那么多属于自己的钱么。”

“这就是技术和知识滴结合!亚茹,你要把你学哈滴都用上,要挣上钱溜!不能浪费到。”可惜我至今平平无志向,只想做个闲云野鹤的游散人。追求的东西太过广远,也得有一段广远的路才能达到。风吹着雨从未掩的车窗外落进来,凉凉的,打醒了我的深思和美梦。我其实没有什么强烈的期盼,过得去这日子便可。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经过沁城城上时,大舅给我们一人买了一大瓶茶。出行必备。

“刚买上车的时候,挣钱也比较困难吧?万事开头难,客户也都得需要时间积累。”

“两公里路,全是沙子,车陷到里头走不动,我就拿得个棒棒子掏滴呢。手机木有信号,走一截停一截,走了两天两夜才把那些沙子走出来。车才买上,新新的。渴滴就,啥水都喝滴没有了。那个时候拉滴个水罐子送水哈,里面还有湿气,渴滴不行就把头伸进去闻湿气滴呢,才把命救哈。”

“把车扔了走出来,再叫拖车回去拖。”

“沙子路两公里,出了沙子路再走五十公里才有个人烟子,没有车徒步走,走都走不出来。出来了,我头发都是直的,全是沙子,扎得直直的,脸上一厚层子土。喝了十瓶子水,心脏‘突突突’地跳滴呢,躺到地上不动弹。那个人呐问,‘你咋咧?洗个脸不洗?’”听到这句傻木木的“你咋咧”,我怎么就没怜悯心的忍不住笑出了声儿呢?

“接了一脸盆水,洗了全是黄瀼瀼子,洗了三盆子水才洗干净。呐还问滴,‘给你炒个炒面。’我才想起来饿。吃上炒面。慢慢车开到哈密来,我直接把水罐卸掉,我睡了两天。人莫劲儿么,中暑了么。睡了两天才缓过来。地质队的打电话,哎,你送水来么。我说我不拉了。咋了你不拉了?我说车两天莫信号,你们也不知道找哈。不干了。呐们就,诶我们这些人莫水吃。我就,诶哪找车了找车去。我就推掉了。”荒漠里开车,不曾想还有因为环境恶劣威胁性命的苦。

过了几秒,大舅继续说,“哎,亚茹你看,风大滴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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