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奉明回:“你嘴还算严。”
陈子阳坦诚:“我不是嘴严,我是记性不好。”
的确常有人拉着陈子阳说悄悄话,再紧张兮兮强调“这是个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他相当遵命,守口如瓶,实则是因为不在意所以没放在心上,听了之后左耳进右耳出。
有时候告密者再与陈子阳重提秘密,总会得来他茫然一问“是吗?什么时候的事”,把那人气个半死,恨铁不成钢拍着腿,再把秘密说与他听。
“兴许真是那两个盗贼逃到焦州把刘小红弄死的呢?怀昭,无巧不成书啊。”
虞奉明摇头:“你不懂。”随口胡诌的名字突然被其他人提起,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况且,知情人之一还化成白骨了。
“那你是铁下心觉得姚尚书有问题了?”
“这就是矛盾的地方了。”虞奉明心事重重,右手撑在椅子扶手上,食指关节摩擦着唇瓣,“我能看出来,他心里没鬼。”
“那你能看出来我心里有没有鬼么?若我与姚尚书同伙呢?你可有想过,你今夜还出得了这个门么?”陈子阳一笑,漏出阴森的白牙,手往腰后探去,“嗯?虞侍郎?”
虞奉明瞥他一眼:“陈子阳,你话本看多了是不是?”
陈子阳仰倒,又听他问:“尚书大人,焦州是怎么了?有什么情况?”
“没什么问题,税银正常。柴不胡人也不错,上月来京还与他喝了几顿酒。”
“我上回问你锦江,你也说没什么问题,哪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陈子阳火气上来了:“那你还来问我?我就是个管钱管田的!我能知道什么?你怎么不说你自己?你在吏部当二把手,大大小小官员调动你能不知道?你不会自己去查焦州有没有情况?还怪到我头上了?”
“我跟你能一样吗?我心思不在,你可勤勤恳恳,一门心思全扑在衙门。”
“我不勤勤恳恳装乌龟王八难道要像你一样到处咬人吗?人家骂你一句你回十句,坟里躺着的都要刨出来阴阳两句?你说完没?说完就滚!”陈子阳扬臂朝外一指,又不解气似的,火速放下袖子,“是,你就不一样,你心思不在,圣上这次放你去锦江历练我拍手叫好!你懂不懂什么叫先苦后甜?啊?你懂不懂什么叫蛰伏?啊?你懂不懂什么叫闷声发大财?啊?我明日休沐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你就不一样,你可太不一样了,卯时就要被拉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看你今晚还能睡多久!怎么样?虞大人,后不后悔没当王八?”他每说一句,泄愤似的拍一次被子,等说完,被褥都瘪下去不少。
“你急什么?看把我们子阳给委屈的。”虞奉明憋笑,递了杯水过去,“消消气,尚书大人。”
陈子阳仰头猛灌,降了不少火气,又将杯子扔回去:“你还有什么屁要放的?”
虞奉明接得稳当:“刘小红的案子,谁审的?”
“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陈子阳比了个大拇指,“咱们顶呱呱的陆璟初陆大人。”
虞奉明微微颔首。陆璟初的确不是马虎之人,行事严谨认真,还洗清过数桩陈年旧案。
“你说,就有这么巧…”虞奉明这下也不得不思考,他和刘小红胡编乱造的人名,就真和两个盗贼的名字一样?
“走了,尚书大人好梦。”虞奉明起身告退。
走了,也没走到床上,又回去把他爹从床上揪到书房坐着。
“奉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虞成宣坐到他对面,拢了拢身上的毯子。
“也不是特别要紧。”虞奉明抿茶。
“那你扰我清梦?你爹走了。”说着便下榻。
“爹!”虞奉明倾身拉住他,“聊聊,聊聊。”
“姚叔父他…最近还好吗?”
“儿啊,我是你爹,不是你叔父。他好不好,你该去问他,问我做什么?”虞成宣抬头望他,“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我这不是要离京了吗?怕姚叔父一个人在吏部忙不过来,累着身子了怎么办?”
虞成宣似听见笑话:“兴许你不在,他反而轻松许多。哎,天一冷,他手上的冻疮就要犯。”第一次见姚从廉也是在冬天,干瘦如稻草的书生,只有一双手红肿成萝卜。
“爹,姚叔父最近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虞奉明盯着虞成宣,目光深邃。他在思考,他这个爹,究竟有没有觉得姚从廉不对劲呢?
虞成宣始终不露声色,摇摇头叹一口气:“到底谁跟他共事?奉明,你问这些干什么?”
“没什么。”虞奉明移开眼,“就是想知道姚叔父有没有成婚的打算。陈子阳有个表姑,年龄跟姚叔父差不多,也未成婚。我上回见过一面,人挺好的,能说会道,兴许能跟叔父聊得来。”
“你怎么这么爱拉郎配?不如对自己上点心。”虞成宣担忧道,“奉明,无论如何,在外小心行事。锦江那地方,水太深。”
“若能像父亲一样,在锦江挨一刀,再借机辞官,也是好事。”
“要是你命没那么大呢?”虞成宣看着他,“奉明,你心里应当是怨我的,对不对?”
虞奉明手一顿,茶盏冻在嘴边。
屋外寒风拍窗,烛火抖动。
虞奉明咽了茶水,搁下杯子笑了笑:“爹,您脸真大。这官分明是圣上命我当的,是圣上给我的赏赐,跟你可没半点关系。”
“哎呀,多好啊,衙门里翘着二郎腿坐坐,就能赚那么多银子。”虞奉明起身,“本官走了,没两个时辰能睡了。”
“爹,儿子命可大着。”他转身,指指腰间的玉佩,“江姑娘替儿子求的,可保平安。”
“好。”虞成宣笑着点头,“一定要平安。”
这回终于躺到床上了,可虞奉明却半点睡不着。莫名其妙地心慌,总想着虞成宣那句“命没那么大怎么办”。万一…万一他的命真没那么大,江晚荧怎么办?
思及至此,虞奉明又坐起身来。
下人来喊李寒依时,他梦见有歹人要抢自己怀里的一大包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