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店,柜台边上站了个斯斯文文的男人,面容清秀,是这家店的掌柜,叫李寒依。
其实原本他爹才是掌柜,只不过如今瘫了三年多,才被李寒依接手。当然,这是后话。
说起李寒依这名字,还有些故事。
他爹李锦没读过什么书,早年靠着这衣裳的买卖发家。当年他夫人杨秀还没怀孕时,李锦便断言头胎必是个带把儿的,所以名字都早早定好了:若是春天生就叫李春衣,夏天生就叫李夏衣,秋天生就叫李秋衣。
杨秀怀孕后一算日子,心里暗喊大事不妙,这孩子要叫李冬衣了,这算是个什么名字?听着也太不像样了!便软磨硬泡改成了李寒衣。
等生下来,那名字还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杨秀便道:“老爷,寒衣听着怪冷的,要不给孩子加个人暖暖吧。”于是终于定下叫李寒依。闲话到这。
见人来了,李寒依眼皮一抬,瞥了她一眼:“哟,我们江大小姐可算来了,不要工钱了?”
“你少酸我。”
“谁酸你了,你今日晚来了两刻钟,得少发你二十文。我可记下了,你自己账本上也得记清楚了,免得到时候说我乱扣你工钱。”
江晚荧将伞搁下,转身骂道:“李寒依你还能再抠点吗?”
“能,怎么不能?”
“随你的便,你是掌柜你说了算,小的哪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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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拌着嘴,店里进来一位妇人。
二人连忙止了声,又一同摆上笑脸,招呼人量尺寸。
屏风后,江晚荧捏着线绕在那妇人的腰间:“姐姐是想做身什么样的衣裳?日常穿的还是?”
“就是平日里穿的。听人介绍说,你们家衣裳做的好,这次便来试试。”妇人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腰太粗了,要不要做大一些才好遮住?我前些日子在前面的张记成衣店里买了身衣服,但穿着不太好看,若是我再瘦些,说不定就合适了。”
“不用做那么大呢姐姐,太松了反而不太好看。衣服是衬人的,若是穿着不好看,定是衣服的错。”量罢,她替人穿上外衣,“姐姐喜欢什么颜色?可有挑中哪匹绸缎?”
送走客人,李寒依招呼江晚荧过去:“差点忘了,之前那三件衣裳的工钱,都在这儿了。”
“多谢掌柜的。”江晚荧笑弯了眼,将桌上摆着的二两银子仔细收好,“那二十文你该扣就扣吧。”
“我本来就要扣,你难道以为我会忘了不成。”李寒依见她喜上眉梢,问道,“哎,给你个加工钱的活,你干不干?”
“什么活?”
“铺子堆了好久的账,我看着实在头大,想着明日闭店之后一股气给它整完,再休息两天。”
“来,我来,但这费脑子的活,是另外的价钱,你得多给点。”
“你还真来啊?”李寒依一脸诧异,“你最近是怎么了?且不说白日来得多了,怎么晚上还能出来了?你是一点都不怕被发现了?还是说你爹跟你姨娘出远门了?”
“你管我呢。也许是我感动了上天,老天爷派了位神仙来帮我呢。”江晚荧放下那记着尺寸的纸,“你别转移话题,工钱别少我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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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大人,这份也是。”
“嗯。”虞奉明往那公文上盖好章,“可还有其他的?”
王勉道:“没有了虞大人,稍后送去姚尚书那儿便妥了。”
“我倒忘问了,周仕然那缺补上没有?这两日是不是要上任了,叫什么来着?”
“来了,虞大人,是吴畅达吴大人,已来了五六日了。”
“来了这么久了?”虞奉明微微诧异,“许是本官最近心思不在衙门,都没怎么注意,他可有去姚尚书那儿问过?”
“听说二人都是徽州人,聊得很来呢。”
“哦?那就好。”虞奉明点点头。先前在焦州那事上截了姚从廉的胡,他父亲定要找机会念叨几句,眼下来了个姚从廉的老乡,他也有话去堵他父亲的嘴了。
“这几日跟这位吴大人相处着,可还算舒心?”
“虞大人说笑了。”王勉细细收起案上的公文,“不过是在衙门里讨口饭吃,舒心只能算是奢求了。”
“讨饭吃也不能整日苦兮兮的,你有不痛快的地方,只管跟本官说。”虞奉明看向王勉,“今日本就休沐,也难为你忙来忙去了,是不是都没时间陪女儿了?明日晚两个时辰当值吧,问起就说本官派你出去办事了。”
“多谢虞大人!”
王勉出去时满面红光,路上恰好碰见虞府的家仆,二人面熟,还相互打了个照面。
那家仆以往都去虞奉明在崇业坊的住处寻他,今日头一回来平乐坊,还多绕了好些路。
“文忠,怎么样,我这新买的宅子是不是很不错?”
“哎哟!”文忠一拍大腿,“少爷,您说您怎么越住越远了。”
“这儿住着舒服,集市就在前两条街,平日热闹得很。”虞奉明问他,“是有什么事?”
“您这几日都没回府,老爷钓了两条大鱼,说是让您今晚回来吃鱼呢。”
“今晚么?唔…今晚不行。”他站在桌前摆弄着纸笔,不知道想到些什么,一味低着头笑,“你就说,我这几日养了只猫,还不很亲人,得多陪陪。等我跟那只小猫熟了,再回去吃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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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阁的帐又杂又多,看得人一肚子火,气得江晚荧花了一刻钟与他对骂,又花了一刻钟缠他请个账房先生,可李寒依小气到极点,死活不肯。合着两刻钟的口水全都白费,索性闷头盘账,再不去理他。
盘完账出来,天已全黑。
地上的石板路尤为昏暗,好在有月亮作伴,没那么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