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凝其实知道她姓jiang,但是一直无法确定是哪个jiang。江,姜,或者蒋——虞子凝曾经听说过,有一个非常罕有的姓氏是酱,说不定她也会是这个姓。
不过现在,她告诉虞子凝,她姓江。这是个属于预料之中的姓氏,她没有姓全国可能只有几十人姓的酱,她也不姓姜或者蒋,她姓江,就像从固有的几个选项中选择了一个,既不出格,也不庸俗。
从雨中走来,也很搭配带三点水的姓氏。
江晚晴的车停在文管大楼前,雨滴不断从阴沉的天空中飘落,将白色的车身冲洗得干干净净。
车厢内是一个私密的空间,当虞子凝坐在江晚晴的汽车副驾上,车门一关,将雨声彻底隔绝在外,她的内心无端生出一种奇怪的情绪,仿佛是心中那个歇斯底里大喊的白人妇女声音又变得更大了一些。你简直是疯了。
车里非常简洁,没有任何摆件、贴纸或者香薰,空调出风口吹出来的风带着车内本有的淡淡皮革味。虞子凝侧身去扯安全带的时候,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又随意:“江学姐,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吗?”
也正是同时,江晚晴用着同样轻松随意的语气问她:“你真的不是本科生吗?”
“我研一了。”虞子凝笑着说,感觉脸颊肌肉已经开始变得僵硬。
江晚晴可能认出她了。
只是可能,1%的可能和99%的可能实际上相差不远,只要江晚晴没有笃定地说“我见过你”,那么这个事实就永远不会成立。
江晚晴没有说什么,她右手按下汽车的启动按钮,左手用一种别扭的姿势将手机递了过来,屏幕亮着,上面是她的微信二维码。
虞子凝熟练地扫码,添加好友。江晚晴的微信名就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母:WQ,微信头像是一幅画作,整体色调呈现黑色和暗淡的绿色,画面中央的人物比例失衡,脸色惨白。
“哦,学姐你的头像是那幅画,<雨中女郎>。”虞子凝说。
“乌克兰女画家泰雷茨的作品,很多人说这幅画比较恐怖,但我个人还是挺喜欢的。”江晚晴说,她将车开出停车场,缓缓从校门开了出去。雨越下越大,街道上弥漫着惨绿色的冷雾,有点像《雨中女郎》画作中的背景,却又丰富生动得多。
真奇怪,虞子凝居然没有想到江晚晴会喜欢这样一幅画。
有点抽象、异化、诡异的画作,就像是过分文艺以至于曲高和寡的文学作品,大多数人的读后感都是“看不懂”,只有评论家拿出不愧对稿费的劲头努力解读其中各种意象和隐喻。
因为下雨,所有的车辆都在缓行,江晚晴将车开到路口的红灯前停了下来。车辆的刹车灯,红绿灯,路旁店铺的招牌……一切都笼罩在秋雨迷蒙之中。
虞子凝忽然又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从目前她所观察到的一切来看,江晚晴的个人痕迹一直被妥善地隐藏着,展现出来只剩一片体面的空白,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不过那只是浮在海面上的冰山一角,江晚晴并不是一个容易被摸透的人。
并不容易被摸透的江晚晴安静地等待着红灯变绿,她将一只手放在怀挡档杆上,似乎随时准备将档杆从N推到D。
“路教授最近很忙吧?”江晚晴状似随意地问道。
“陆教授是挺忙的,整天都见不到人,听说是要评正教授。”虞子凝回答,她知道陆教授和路教授不是同一个人,但是这样模棱两可的跨频道对话实际上可以有来有回地持续很久,像两个不蹩脚可也不熟练的羽毛球运动员在打表演球,你打给我,我打回给你,你来我往,无休无止。
手机铃声突兀地在车里狭窄的空间中响了起来,是虞子凝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电号码:老板陆锋教授。
好嘛,今天这场始终笼罩于“OMG!you are crazy!”伴奏之中的戏,终于到了被戳穿的时候,现在,虞子凝需要继续用最佳的表演状态,为这场戏迎来一场稍微体面的落幕。
她接起了电话。
“小虞呀,”电话那头,陆锋教授问,“你没在文管大楼吗?你萍萍学姐给我打来电话了,说一直没看到你。”
虞子凝不出声地清了清嗓子,用她最真诚、最疑惑的语气说:“我见到学姐了,我现在搭学姐的便车一起去高新校区呢。“
“什么?”陆教授的声音听起来和她一样疑惑——发自肺腑的大惑不解,“萍萍说,她还在文管大楼一层等你。你坐上谁的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