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才开始,虞子凝就一直望着雨中的那个女人。
周六清晨的文管大楼中空空荡荡,保安大叔坐在大堂角落打着瞌睡。偶尔有几个学生进来,动作整齐划一到让人觉得他们进行过若干次的排练:收起伞,甩甩上面的雨水,一只手整理一下背着的书包或者抱着的电脑,急匆匆穿过大堂,去按上行的电梯按键。
虞子凝站在大堂的玻璃幕墙前,朝外张望。
文管大楼门前是一片空地,画了几个车位,稀稀落落停着几辆车。一辆白色轿车开了进来,熟稔地倒车入库。车停稳后,一个女人打开驾驶室的车门走了下来。她没有打伞,而是拉开后座的车门,然而车上并没有什么乘客,她只是拎起放在后座的包,还有一个文件袋。
虞子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某种说不清的情绪伴随血液缓慢冲上她的脑袋——说是心跳如擂鼓有些过分,但要说完全心如止水又是自欺欺人。
玻璃墙上贴着一张下周四晚上某场讲座的海报,正好能够挡住虞子凝大半个身体,顺便由海报上那位讲座专家的半身像遮掩住她过份关注的目光。
雨丝飘散在那个女人的头发上。她的头发似乎经历过一场非常精致的打理,以至于发顶和发尾呈现出自然的弧度,但看起来完全可以混淆为天生的排列,即使淋了雨,也很好看。
雨水在她的米色风衣衣领、肩膀处上洇出浅灰色的水痕,她将牛皮纸的文件袋抱在怀里,提包挎在臂弯,仍然没有打伞。
是没有带伞,还是因为开车,就认为没有打伞的必要?
虞子凝微微屈膝,让那张海报将自己整个给遮起来,仿佛要恶作剧地突然从阴影中扑出来,好把来人吓一跳。
她在做某种准备,就像长跑运动员踏上跑道之前,先进行热身活动。
热身活动是某些既定程序,为了在剧烈运动中不会肌肉受伤或者岔气。可是虞子凝发现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只能用“心血来潮”来形容。
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不断聒噪,一个声音说“没关系的,你只是简单和她打个招呼,也许是你认错了人,但那很正常,谁不会认错人呢?”,另一个声音像个受惊过度的白人妇女,神经质地大喊“OMG!OMG!It's crazy!You insane!”
那个女人——虞子凝暂时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利维坦小姐”。
利维坦小姐冒着雨跑了几步,走进了文管大楼。虞子凝调整了一下呼吸,竭力让面部表情呈现出最热情诚恳的微笑,迎了上去。
“学姐您好!您是来找陆教授的吗?我是他的学生,我叫虞子凝。他让我给您说一下,他临时有个会议去了高新校区,得麻烦您去高新校区找他。”
利维坦小姐顿住了脚步,有些惊讶。
“啊,路教授提前没有告诉我……怎么突然去高新校区了呢?”
“听说是有个学术上的会,来的都是大佬,陆教授让我去参会,要不我们一起去高新校区吧,学校有班车,是整点发车的,”虞子凝抬起手腕,装模作样看了看运动手表的屏幕,“还有十五分钟,学姐,要不我们再等一会儿?”
高新校区是X大学的新校区,距离本部校区有二十几公里,学校里每天有班车在本部校区和高新校区间来回穿梭。
利维坦小姐的神情刹那间变得有些微妙,她似乎审视地看了虞子凝一眼,目光中带有怀疑。不过这一切也可能是虞子凝的错觉,对方事实上只是在琢磨,为什么学术会议会在一个下着雨周六上午,突然在高新校区召开。
她不会琢磨出原因的——她甚至不是学生,不是教师,和这所大学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和她有约的那位“路教授”的朋友。
虞子凝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运动手表屏幕上显示1分钟前心跳速度已经高达110次/分。
然而,没等手表再次测量虞子凝的心跳,利维坦小姐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我开车了,不用等班车。走吧,我捎你去高新校区。“
她仍然抱着那个牛皮纸文件袋,空出的手伸进提包寻找车钥匙,然而她突然又顿住了动作,侧头看了虞子凝一眼。
“你是路教授的研究生吗?我好像没有听路教授提过你。”
“我今年研一,可能陆教授的风格比较放养吧,我经常不在学校。”虞子凝笑道。
当然,虞子凝不在学校的频率也没有那么“经常”,不过在陌生人之间的随意聊天中,这些修饰的词汇不必有定量的标准,何况对方只是点点头,似乎还在思索为什么突然要去高新校区这件事。然后她说:“我叫江晚晴。”
停顿了一秒钟,她补充道:“江河湖海的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