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人就是矫情肤浅,别人夸我便高兴,别人要是拐着弯骂我,那对方也一定会进入我的厌恶名单。
我挺直腰板,看着这位拐弯抹角骂人的老嬷嬷,她脸上沟壑横生,明明上了年纪,却还爱涂粉。因而一张脸抹的又白又不均匀,看着分外滑稽,饶是如此,她还无知无觉,顶着这样的脸趾高气扬,我忽然被戳中了某个笑点,忍笑得十分辛苦。
这正好让我伪装,我想了想,索性不憋着,笑了几声,见那老嬷嬷面露诧异几近大怒,抢先道:“嬷嬷这是说哪的话?明明前一刻陛下还说我十分守规矩,阿姐——”
我扭头看我的大姐姐,露出一点困惑不解,求问她:“难道宫中竟有好几套规矩,评判的标准也不一样?我初来,尚不清楚这些,不过我想即便是有,也该听陛下的那套,是不是呀?”
无需我大姐姐回答了,因为我们身后的小宫女,连同方虞姑姑,都笑起来。
——要是那老嬷嬷还不知道我在讽刺她“不守规矩,藐视陛下”,她大概是蠢极了。
万幸她不蠢,因为我看到了她扭曲的愤怒脸颊,于是我骄傲地扬了扬嘴角,作势往我大姐姐身后缩了缩。
余光之下,我大姐姐瞥眼看我,眸光清冷,依我与她多年的默契猜测,她大概想的是:威风都耍了,现在竟然想起装可怜了。
我咧开嘴,露出白洁牙齿,证明我心如此牙,十分纯洁。
这招破皮耍赖十分有效,我大姐姐上前一步,挡住那老嬷嬷看向我的吃人目光,微微笑了。
她看着林芸沁 ,眸光清冷又带些傲然,慢悠悠答:“我家小妹妹初入皇宫,顾嬷嬷不要吓了她。”
我在大姐姐的身后,纠结被吓的模样是该抖抖身子,还是直接低头捂鼻子。在我看不清的前方,林芸沁支吾几声,长久的沉默后,她轻声对顾嬷嬷提议:“嬷嬷,我有些累了,回吧。”
而后我听到脚步离去的声音,而我身边的小宫女,也微微欠身,敷衍着给林妃行礼。
我探头一瞧,发觉林妃那行人已经无声无息走了。
这实在很奇怪。
我大姐姐的脸色却波澜不惊,我们便继续走,走了片刻,我无心赏花,看了看四周并无别的宫中人,忍不住好奇问她:“阿姐,怎么我瞧着林妃,像是……怕你?”
其实这词我用的并不妥当,但短时间内我也想不出为何林芸沁如此待我大姐姐——毕竟在我的印象中,她若像那顾嬷嬷般阴阳怪气,再甩我大姐姐一个耳光,这样才符合之前她在后宫叱咤风云的形象。
我大姐姐沉吟片刻,停住步子垂眸不语,方虞姑姑却笑了,她给我解释:“姑娘,林妃性子虽软,可最听她父亲和那位顾嬷嬷的话,之前几次陷害,她虽然没吱声,可是也任由着手下人为虎作伥……她哪里是怕娘娘,分明是怕维持的形象破损,做了她最不喜欢的恶人。”
我顿悟般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感叹:“何苦乖乖听她父亲的话,难道要听一辈子?”
我和我大姐姐,从小到现在,几乎很少听我爹的话,现在想想,若我爹知道世上竟存在如此听话的女儿,大概会十分羡慕那位林将军。
方虞转眸看了看大姐姐,见她眸色微动,抚上肚子不知在想什么,但却是放任我们说闲话的姿态,因而放下心来,继续对我说起了林芸沁的父亲。
林芸沁的父亲,乃是当朝的林大将军,当初他跟随先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先帝驾崩时,放心不下尚且年幼的陛下,拉着林大将军的手却说不出话,只是眼含热泪,执念颇深。
先帝的床榻前,众位朝臣都恭敬跪着,陛下悲切地站在一边,看着父亲和林大将军握住的手。片刻后,林大将军低叹一声,郑重地用力握紧两人相握的手,承诺道:“陛下,臣会好好辅佐太子,您放心。”
先帝便放下心,看了一眼还是太子的陛下,阖上眼眸。
而后陛下登基,林大将军距今已为朝四载春秋。
话说到这,戛然而止,我抬眸去看方虞,见到我大姐姐眼含警告瞥了方虞一眼。
“阿姐?”我唤了我大姐姐一声。
她眸光微凝,似乎有些困倦,看我时露出恍惚是读书时才时常表现出的无奈。
她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阿枳,”大姐姐郑重地唤我,等到我轻应,才继续说下去,“阿枳入宫陪陪我便好,有些宫中事太复杂,无需知道,好吗?”
我从恍惚中明白过来:大姐姐是在和我商量,让我不好太过好奇宫中旧事,只当入宫玩玩。
多年默契,我自然很给我大姐姐的面子,于是点头,笑眯眯答应:“好呀好呀!”
我们便携手走过似锦繁花,路上众人欢声笑语,我也很快忘记偶遇林妃之事。
宫中虽较外面规矩多,可稀奇玩意儿也多,我待了两日,已在长辉殿混了脸熟,认得每个小宫女的面容,并且见识了番陛下赐给大姐姐的稀奇宝贝。
记得最清楚的一物,便是一盒明珠,里面静卧着八颗圆润饱满的珠子,如婴儿拳头般大。彼时我一见到这些珠子,便忍不住面露惊讶,扭头对我大姐姐感慨:“我总算明白,为何那样稳重的方虞姑姑,平日里也总说陛下宠爱阿姐了!”
我不知道旁人有孕如何,反正经我观察,我大姐姐自从有孕后,人总显得疲累,心情变化也有些许的微妙。那时她正伏身,一侧手肘撑在桌沿上,闲闲执卷垂眸看书,听到我说这话,倒微微愣怔住。
我本想哄她开心,见她如此神色,一时也有些愣,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但又不知可回寰的地方在哪儿,索性就陪她一起默声。
片刻后,我大姐姐回过神,眼眸微转,看向近前那盒明亮的玉珠,慢慢弯起眸子。
“嗯,陛下待我,实在不错。”她轻声慢语,回应我的话。
在母亲身边讨生活八年多,我也会些察言观色,我想方才我见到的并不是错觉,我确实看到了大姐姐面上一闪而过的落寞与怅然。
她好像有所遗憾。
但我不打算过问,这是我和大姐姐多年的默契。就像每次出府分道扬镳后到阿爹的县衙碰头,我们也从不问对方发生了何事。
但那日晚间,我陪大姐姐用完膳,陛下因政务匆匆迟来时,我总觉得大姐姐看向陛下的眸光有点不一样。
但我没有搞清楚,再抬眼去看时,两人对视着,皆是深情款款的模样,我正瞧得聚精会神,下一刻便被眼力见十足的方虞姑姑拉了出去。
她叮嘱我夜凉,姑娘早些休息,她要去小厨房盯一下。
我来了兴致,扬起笑脸问道:“难道今日有夜宵?!”
大概是我没有掩饰好面上的兴奋,方虞姑姑明显愣了下,而后支吾回我:“这……姑娘若是饿了,稍等片刻,我让小厨房做好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