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舒羽其实不喜欢听到这句话。
因为这句话在她的耳边变得高频,是从她失去吕笙晴之后开始的。
对钱舒羽来说,这句话是阴魂不散的凌迟,除了能反反复复的提醒她,她没有妈妈了之外,别的任何意思都没有。
如果可以,钱舒羽其实非常怀念之前,不那么自由快乐的日子。
可能是今天的太阳太大了,太阳光见缝插针的,还是从密密匝匝的绿叶缝隙里钻了进来,刺激了钱舒羽的眼睛。
钱舒羽抬手,挡住了眼睛。
二楼。
汪三文准点儿来阳台捯饬兰花,一眼就看见了躺在树台上抹眼睛的钱舒羽。
见状,汪三文叫艾云,问,“你叫她来的?”
艾云在厨房里煮酒酿圆子,一头雾水,“什么?”
汪三文气得背身,一句话也不再多讲,回了客厅。
艾云也是在这会儿走上阳台,看见了楼下的钱舒羽。
钱舒羽侧身蜷在树台上,通身的黑色里,只有一截脖颈和小脸白得惊人。
艾云心疼钱舒羽大热天的在外面晒人干,边走边解了围裙,一刻也不能等地,就要下去找她。
汪三文不同意艾云下去找钱舒羽,说,“她愿意在下面待着,就让她待。”
艾云生气,脱口一句“老猢狲”。
对此,汪三文也不在乎,语气仍有介怀,“我是老猢狲,纤丫头也是小猢狲,她主意大着,你我都犯不着操心她的事。”
汪三文这辈子最好的就是面子。
两年前,他拿师徒关系让钱舒羽在他和coring集团之间做选择的事情,巷子里的老邻居都知道。
二十多年的师徒情谊输给一家发行有害书刊的外国单位,汪三文拉不下脸。
以至于这两年,他害怕老领居拿这件事将他的军,都没怎么出去下过象棋,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逗鸟写字,确实憋屈。
艾云开导过汪三文,说他只是钱舒羽的师父,钱舒羽学会了他教的本事,就没有对不起他的,让他不要作茧自缚。
可是在钱舒羽的事情上,汪三文始终冥顽不化地,不接受一点旁人的意见,只数年如一地觉得钱舒羽对不起他,辜负了他的教导。
艾云明白汪三文为何如此。
钱舒羽是汪三文所有的学生里面,最有天赋,性格也最好的一个,最讨他的喜欢。
再加上早逝的吕笙晴,汪三文和她待钱舒羽,一直是像待自己的亲孙女一样,从一开始,就不是很纯粹的师徒情谊。
所以汪三文最不能接受的,其实是钱舒羽对自我天赋的浪费,完全放弃了画画这件事。
前段时间,汪三文半夜睡不着觉起来,还会看着钱舒羽的画想,coring集团下面,不是也有服装公司吗?
钱舒羽脑子要稍微转个弯,——她哪怕是去了服装公司当裁缝,也不至于会越混越差地,到现在,还得靠着那二道贩子家的儿子,才能走个红毯。
……
艾云和汪三文是鸡同鸭讲。
两个人对话半天,还是各执己见的,双方互没成果。
末了,汪三文还仗着有病在身,把艾云唬住了,成功让其留在了家里,没有下去找钱舒羽。
十二点过半的时候,炖狮子头的香味飘出厨房。
狮子头是艾云的拿手好菜。
可这菜讲究,做起来颇麻烦,艾云平时从来不做。
除非钱舒羽来家。
钱舒羽最爱吃艾云做的狮子头。
汪三文在书房闻见这个味道,他那做爷爷的半颗心才松动了,终于脱口,让艾云下去看看,如果钱舒羽还在下面的话,就叫钱舒羽上来吃饭。
得到大家长的准话,艾云迫不及待,楼上楼下的这几步路也是嫌远的,直接就站在阳台上喊钱舒羽,说汪三文让她上去吃饭。
汪三文听见这话,还有些拉不下脸地,也跟着来阳台补了一句,“吃了饭就走,以后不许再来。”
可躺在树台上的钱舒羽却始终一动不动地,没有给楼上的两位老人家一点反应。
艾云纳闷,不相信这么热的天,钱舒羽能睡这么沉的,继续在喊钱舒羽,汪三文也是在这时意识到不对劲,把艾云往后拉了一点,自己摸了老花镜凑到了前面去。
钱舒羽晕倒了,被抬进了汪家。
好在汪三文的专家医生给钱舒羽看过后,说钱舒羽只是因为外面的温度太高,晒脱了水,再加没好好吃饭,才会脑供血不足而晕倒,问题不大,挂几瓶水就能醒。
两老人闻言皆长出一口气后,艾云也逮住机会,故意地问医生说,汪三文是不是小气,嘴上念的是大家风范,背地里,却小肚鸡肠的,跟自己的徒弟怄这么久的气,还不让人进门,给晒晕在了院子里。
对此事,医生不好说什么,只是讪笑着打哈哈。
汪三文却主动吃下了这一堑,笑着附和完艾云的话,才对医生表达了感谢。
送走医生,艾云去厨房盛了一碗排骨汤给汪三文,要汪三文先吃点东西,不然待会儿,家里一老一小的躺下两个,她一个人应付不来。
汪三文心里的气儿顺了,接了艾云的碗,坐在钱舒羽床边吃排骨。
钱舒羽可能是闻见味了,醒来的速度比医生说得快许多。
汪三文看见钱舒羽睁眼,立马放下了碗,叫艾云,先给钱舒羽盛一碗酒酿圆子来。
钱舒羽头还是晕,身上也没有力气,一张小脸煞白地,反射性嗫嚅:“对不起师父。”
汪三文听过话摆手,嘴里回的话,也是一如既往的难听,“你不辞你的工作,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对不起我,你这样的对不起,我听着膈应。”
“……”
钱舒羽被汪三文怼的哑口无言,垂了眼睫,但肢体突然的松力,也不难看出她的沮丧。
不大的空间里,这一老一小再静默下来,气氛便有些僵硬的,不是很愉快。
汪三文起身欲走。
钱舒羽的电话却在此时响起。
这情况下,汪三文不得不帮忙钱舒羽,取出了帆布包里的手机,准备先帮钱舒羽按个免提再出去。
可是汪三文的好心行为却在看清钱舒羽的手机屏幕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又重新把钱舒羽的手机放回了床头柜上,一句话也没说地,背身出去了。
钱舒羽不明所以,费劲扒拉地自己抬手摸手机。
努力了差不多十来秒,钱舒羽好不容易摸到的床头手机,就被屏幕上显示的“床伴”两字,给重新吓掉了,咣当一声砸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