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屏退左右,与那小娘子兵说了什么?”应该不至于兴师问罪。
问中了奇怪的点子,容情这才舍得从院景中离目,抽出空档、回瞟苏时倾:“我还没说什么,她就‘扑通’跪下了。回想起来,应该是那时候,她已知晓我看破了她的掩藏,所以干脆来个‘坦白从宽’?”
苏时倾沉思,看来杨暮远的胆子也没有大到顶破天的程度。
“看着我做什么?”容情仅是草草回瞟,便留意到苏时倾的眼神实在奇怪。
不往热闹处看,反往她身上盯?
容情不解隐情,娇闹:“师弟要不要——也来个‘坦白从宽’?可别日后被我发现有隐瞒不报的情况,我可会狠狠罚你的!”
苏时倾没将这话当真,即使当真了,现下也不是如实坦白的时候:“她跟你直说了身份来历?”
“嗯哼,可不嘛。她告诉我,‘家父是冀州城员外杨祖安’。只因为父亲强逼她嫁给不喜欢的人,自己实在烦心不已,所以想到离家出走。恰巧不久前凤军在募兵,她便女扮男装进了军营。”
“士兵是要上战场的。为了逃避婚姻进兵营,不是明智之举。”这是实话。
容情却来气了,暂时撇下杂耍的节目不看:“小瞧谁呢!那杨暮远虽是娇养小姐,却也是有志气的。手挽弓,生了水泡、破了皮,从没退缩、不哭闹一句。日日跟着队伍一同训练作息,不比旁人差!”
是才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容情都愿意如此回护。看来是真的欣赏那位小娘子兵。
苏时倾末了选择了让步:“杨暮远和你挺像的。一样被亲人逼,选择离家出走;一样习学武艺,不喊苦累。”
容情听了恭维,心情更好:“和我议起来,勉强能够比肩罢。”
然而,恭维话一说完,苏时倾的冷水就继而泼了下来,神情还故意扮作容情认知的他所谓“笨笨”的样子:“可你还是将‘杨暮远的藏身所在’告诉了她父亲杨祖安。这位宠溺又强势的父亲,怎么会舍得独生女儿和不修边幅的男人们一块当兵呢?”
容情想到过这一层的:“我原本并不想过多干预。但是,和杨小娘子聊着聊着,甚是投契。她还提到,杨祖安的生辰就是今日,已经参军的自己怕是不能于膝下尽孝了。虽不后悔参军,却仍旧难过思念。于是我就自作主张,来杨府贺寿探望,顺便送个生辰礼物咯!”
“杨祖安这会儿该在凤军兵营里闹腾了,这样不好吧?”方才火急火燎、着急忙慌地,连备马的时间都等不及。杨员外怕是不能够那么容易就接受独生女儿的选择。
“不——怕!”容情丝毫不担心,“你说过‘哥哥在兵营处理事务的’。有他震慑,不会出乱子。”
原来早就准备把烂摊子撂给亲哥哥了?
容情还真不愧是容错的亲妹妹。
听容情语气,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巧妙安排:“既满足了生辰日子父女相聚,又让杨祖安不得不接受杨暮远辞嫁参军。好事成双!”
是苏时倾习惯多虑:“杨暮远虽然与父亲重聚,但是女子的身份肯定会被当众撞破;再者,从军的真相一旦被探破,小娘子兵极有可能被撵回家的……”
容情不以为意:“被撞破了女子的身份不好么?凤军的其他士兵会帮衬照顾,比起孤独地隐瞒要好得多的。依我看,杨祖安也阻拦不了杨暮远。小娘子兵的心智坚定着呢,即使她父亲真的在兵营闹开了,她都未必软弱依从。”
“对她那么有信心?”这才一面之缘呢。
容情没有直接肯定,但是语气里透露的就是看好的意思:“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军中还有军规,哪里那么轻易允许杨暮远即来即走?”
“你很看好这个小娘子兵。”苏时倾陈述着推断的结论。
“难道你就不钦佩?”容情带了明显的偏袒,诘问后又自言自语,“比起参加武林大会,我也更乐意参军去,可惜哥哥不允。”
苏时倾浅笑。
容情或许身在局中,尚不能明白容错的苦心。但是苏时倾却能共情容错,那“不允”的背后是“舍不得”。
武林大会败了不过重头再来,可沙场上败了,便是马革裹尸。
“你笑什么?我的志向很好笑么?”奇奇怪怪的笑,干扰到容情专心看院景了。
苏时倾诚挚地摇头,收起恭维、袒露真意:“我没有笑你的志向。”
话音稍顿,苏时倾移开视线,将视野远近尽然纳入心怀:“我在濡慕、我在满足——感叹红尘男女皆有济世之心,将军府将山河四方守佑得太好了。”
而他苏时倾,何其有幸,可与傲志者众同行、能于壮美人间长命?
容情看着苏时倾晶晶盈光的眸子,失神了。
那双眸子里,隐蕴容情这时候尚不懂的复杂情绪。
“笨笨的”人成了容情自己:“是挺好……山河好、家国好,百姓也好。”
院子中央,戏台子上杂耍的艺人已经收官。
请来的乐师从容登台,不用刻意的口语交谈、仅用经验独到的眼神暗示,便齐齐开奏。
旋律华美大气,端的,是专属于盛世的和乐奏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