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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拾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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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的是明楼的旧钢笔,描着一树树空枝。

明楼双手在阿诚腰上一搂,把他拥在怀里。这个黄昏和那个夜隔得并不远,小雀还是他的。

笔尖顿住了一会,又一道一道细细画下去。

“把现在的样子画下来,以后就不会忘了。”阿诚说。

这是西岭的黄昏。他心里握着一把,这个世上只有两个人能解开的密钥。他把秘密都画在空枝和远山的线条里了。

手往衬衫两颗纽扣中间的衣襟里摸,唇依着领口和颈子相接的地方,明楼低声说:“你记住现在的我就行了。”

阿诚扣住明楼的手腕,拦着那只手不许动,半侧过脸问:“你让我画?”

“你小时候画的还少?”明楼和他对视着。

阿诚唇角扬起来,说:“不穿衣服的。”

明楼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让你看了一个晚上还不够?还要画?”

“看不够。”阿诚缓缓说,“也画不够。”

眼眸一眨,明楼就来吻他的眼睛。趁空,把钢笔、画、事件簿一起夺走了。

“想看的时候,就给你看。”

阿诚转身来抢,明楼把画掩在身后,从右手换到左手,身子挡得严实,阿诚索性把这人抱住了。

吻落下来,阿诚迁就着那双嘴唇,求他:“我还没画完。”

明楼腾出一只手,拉下了百叶窗,扣着阿诚颈后,把他的话,一字一字从唇上捡拾起来、封好。

“新艺术,就该这样。”

阿诚也弄不清,是他的耳朵听见的,还是他的唇齿读到的。

事件簿从明楼手里滑落,摊开在地上,画一飘而下,钢笔掉在上面,空空的树梢留下几点墨渍,像归林的小鸟。

小野猫有心事,他的舌头对明楼的吻说了一点。他的锁骨肋骨,腰和小腹,都不肯招认半个字。

明楼对他动刑,肌肤和血肉都要同他揉在一起。他两只手紧挽在明楼背上,喘息在他的抚握之中绽开一道一道裂隙,可是除了喘息,什么也不敢和他交换。实在扛不住,咬了明楼的肩膀。

明楼吻上低蹙的眉心,摸到攥得发白的手,解救下来,扣在指间,蹭着耳后,骂了一句:“反了你了。”

太好听,阿诚什么都顾不得了。

一线光,隔在两个人中间。

乱了的,又静下来,一齐转头望着。

夕光的尾巴挂在两片窗叶之间,就要逝去。

光炽了一炽,刺得眸子几欲流泪的一瞬,熄灭了。

阿诚有了短暂的目盲,这一刻很漫长,他记得,有一双唇还在等着他。他阖眸,仰起头去找它们,那双唇就接住了他,像一团火,接住一捧小雪,在一个吻里,一同坠了下去。

来不及抬眼,有一道光从身体里呼啸着穿过,把寂静的都照亮,沿着他的曲折,他的绵长,他的起伏,一路烧过去,烧裂了泥胎,蜕出一个新的他来。

日落之后,明楼是光。

阿诚在光里得了自由,他有了声音,也有了字句。

哥。哥哥。

他想,那个人在白桦林里叫他的时候,要是这么回答了,有多好。

他在雪和火一季一季的更迭中上升上升,在忘了雪,忘了火,忘了白桦林,也忘了自己的时候,那个声音回答了他。

青瓷。我的小青瓷。

明楼唤着青瓷的时候,阿诚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好像不知名的时空里另一个自己,无意间向他投了一瞥,寂静相对的一刹那,两个自己心里都是明白的。

明楼是第一个叫他的人,名字是明楼给的,明楼没叫他,这世上就没有他。

周身像浮在一团光里,光一点一点淡去,阿诚一寸一寸降落,可这念头,一直浮着,一直那么亮。

清醒过来,西岭全然入夜了。

阿诚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明楼,很暗,他小心地呼出一口气,不知道明楼是不是睡着。

“又想跑。”明楼说。

阿诚伸手拧开了灯:“都忘了,姐姐给你做了芦笋烧肉。”他坐在床沿找了找,捡起衬衫。

“不饿。”

“姐姐说,饿不饿,都得按时吃饭。”阿诚系上两颗扣子。

“管起我来了。”手臂从腰后揽过来,往低回处游去,“芦笋、肉,不是都吃过了。”

阿诚抓着那只手。“飞过来几个小时,等你又几个小时,搁下去,味道就不好了。”他回头,望着明楼,故意补了一句,“那可都是钱买的。”

“认钱不认人。”明楼向他鼻尖上捏了一把。

阿诚勾住明楼的脖子,在唇上亲了亲。

“你现在的样子,特别像家乡老人们说的——”

明楼挨着他的唇,轻轻吐出三个字,是乡音。

“什么?”阿诚眼睛瞪大了一点,像小时候。

明楼盯着那副模样,顿了半天,才说:“就是那种,要给我做一辈子饭的人。”

阿诚记着那三个音节,跟着学了一句,明楼唇角动了动,没笑,看着他,目光更深,更长,阿诚知道,学得不像。

他知道,这句话,会让他心疼很久。

阿诚洗好碗碟,泡上淡茶回到卧室,已近午夜。

明楼披了件大衣,伏案疾书。

阿诚仗着温存尚在,绕到明楼身侧,茶杯落在他手边,看他写了些什么。

一整页代码,一时看不明白。明楼没抬头,把人搂了一搂,说:“去睡。我一会就来。”

“给我的?”阿诚问。

明楼说过,西岭风大。这一页像是早在心里写好的,专等他来了,才一气誊在纸上。

笔停了。“黎叔留下的影像,有什么特别的?”明楼问。

阿诚一回想,只记得那个拽着明楼衣角、笑得像山溪里的春冰一样的姑娘。

“没,什么特别的。”阿诚回答。

明楼望他一眼,就知道是遮掩,他这会正极喜欢他,也不气。他说:“作为一段十几分钟的影像记录,文件太大了。”

阿诚头顶像打了一道闪。

“内嵌了别的文件才会这样。”明楼又落笔写下去,他说,内嵌方式就这么几种,回去试试把它反解出来。

阿诚轻轻屏住呼吸。明楼听得出,他有点乱,像是忽然让什么念头蛊惑了。明楼没有点破。

搁下笔,头已经疼起来。

明楼熄了灯,在阿诚身边躺下,想着他睡了,可是,那身子又偎过来暖他。

“哥,讲讲爸爸妈妈的故事。”

明楼讲了一句半句,阿诚就爬起来,找药。

咽下去两片,没有见效。闷和沉,一直在头颅里涨着、涌着。

天快亮了,千头万绪才渐渐解缆,整个人像一叶不系之舟,漂远。

明楼醒来是第二天下午。阿诚不在身边。

书桌上的纸页取走了。

明楼在书桌前立了一会,忽然心头一悸,依稀记起,爸爸妈妈的故事,自己只讲了一个结尾。他一拉抽屉,翻开那本《格尔尼卡》,捻着书页一张张扫过去。

姐姐的照片还在。

那张梅花A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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