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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去见汪芙蕖,只带了一张合影。
“你是懂事还是不懂事?”汪芙蕖执着合影,视线在上头逡巡片刻,探过身子,把它抛回阿诚跟前,“我是你哥哥的上司,是青瓷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支持者,你以为我不知道行动组都有什么人?”
阿诚缓缓一笑:“照片上没有的那个人,您也知道。”
汪芙蕖揉了揉眉心,开口很迟:“是你哥哥告诉你的?”
阿诚没回答。他说,从合影上提取每个人的图像,可以找到匹配档案,和青瓷有关的那几年履历都改写过了。
“不在照片上的那个人,是上头直接派驻的,以我哥哥当时的权限,无法改写他的档案。”阿诚说,“我哥哥想免于承担罪责,就得在军事法庭上指认那个人,只有这样,才能既了结白山事件,向上头交待,又让局长您全身而退。”
汪芙蕖苦笑了一下:“我跟上头提请重启白山军用机场、唤醒青瓷,就没想过全身而退,你竟然以为,我连这个也担不起?”
“我知道您担得起,可是,”阿诚拈起照片,斟酌了一会,“我要把它公布出去,您的侄女是其中一员,她的档案上却没有这段记录,我想上头至少会问点什么的。”
林参谋瞥了汪芙蕖一眼,依旧立得挺拔。
汪芙蕖拍着沙发扶手,屋子静了许久。
“你哥哥当年,当的是见习指挥官,设计了青瓷,才破格提拔的。你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一进去就想做这个,就算我点头,旁人也未必答应。”汪芙蕖说,“先想办法找到我要的答案。”
是那句“青瓷只有青瓷才能唤醒”。阿诚明白,他说:“如果我有答案呢?”
目光在阿诚脸上玩味了一会,汪芙蕖抬起手,向林参谋。
林参谋愣了愣,摘下了左腕的手表。
汪芙蕖接了,推到茶几对面:“这里头嵌着办公厅特派官的身份识别码,你可以自由出入,别做出格的事,林参谋都有记录。”
阿诚扣着把手,侧身阖上门,没一点声响。
对面空了,汪芙蕖点燃了烟草,一明一灭之间,蓦地想起,当年他命明楼阻止军事法庭追查白山事件,和阿诚为了进特飞局要挟他,用的竟是同一个理由。曼春。
那是明楼第一次和他争执。明楼说进了远程控制舱,谁都会有所顾忌,明知道一旦出事自己肯定逃不了干系,心里对青瓷有多少不满,也不可能疏忽,或者故意疏忽。
明楼坚持,坠机不是驾驶者的技术失误,不是飞行员对青瓷的个人偏见,一定有别的原因。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当年汪芙蕖还是易怒的,他喝止了明楼,“你以为驾驶者和你母亲遇上了同样的事故?你还要被这种臆想左右多久?”
“不想让它左右,所以才要彻查到底。”明楼答得毫不犹豫。
“这对青瓷、对特飞局都没什么好处。”汪芙蕖推开扶椅,踱到窗前,“行动组解散不必说,危及那些孩子的性命,可能直接解除你们的军阶,我只问一句,曼春有什么错?她放着航空院最年轻的女研究员不当,追着你跑到这个一冬都在下雪的地方,还要承担你‘彻查到底’的后果?”
明楼平静地说:“您一直教导我,公私分明。”
汪芙蕖转身,大步朝他走过去:“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公私分明。青瓷必须成功,无论查到什么,我会选一个或几个人承担罪责,这人不会是你,因为你比他们有用。”
烟草燃尽了。
“有想法?”汪芙蕖问。
林参谋在他身后,稍微俯身,说:“这孩子的深浅不容易摸透,可我还是觉得,他不会为了当个见习指挥官出卖他哥哥,把他卷进来,恐怕……”
汪芙蕖点了点头:“卷进来就好,他卷进来了,明楼总不会还坐得住。”
阿诚又见到了夜莺,在街头一面橱窗的反光里。
隔着一条街,夜莺打两条辫子,挎一只斜背包,衣着朴素,像个大学生。
阿诚和她已经熟识,尽管从没说过半句话。他知道她是哥哥的部下,知道哥哥的电话簿里有她的名字。
在空军学院读书那会,阿诚偷回白山孤儿院,常在泊车的反光镜里瞥见她,偶尔也找间电话亭等上一等,几乎没让她跟丢过。
可是这一次,阿诚加快了步子。他穿出僻静的街区,混入人潮中。
翻过步行区隔栏,没等交通灯,阿诚像鱼一样,循着车流间隙切了过去。那边有一条向下的坡道,通往地下铁。
夜莺没落多远,地下铁挟着风飞驰而来,阿诚看见玻璃屏蔽门上,她的影子在人群中隐约一闪。
两节车厢之间的隔门滑开,乘客熙攘,夜莺立在门外,没找见阿诚的身影,她抬头望了望线路图,是家的方向,有一站叫暮光里,旧城区。
夜莺记得有那么几次,阿诚中途下车,拐进一条深巷,找着一间小铺,买上鲜笋豆腐、荠菜年糕几样故乡小菜,拎给姐姐。
小巷纷纭,路很多,越往里走,店铺招牌越少,也越静。
阿诚的身影在尽头一转,不见了,仿佛还回了一下头。夜莺追过去,巷子一拐,是空的,很长,她沿矮墙往里走,没见到一条岔道,人能去哪儿?
夜莺站了站,一转身,阿诚就在她身后。
“好久不见。”阿诚说。
夜莺怔了两秒,马上问:“我们见过么?”
“明先生上军事法庭之后,就没见过了。”阿诚笑了笑,“有新的命令?还是说,你也为别人工作?”
明楼说了,西岭风大,阿诚想,他不太可能在那儿给夜莺下达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