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的视线一直灼着,阿诚始终没有抬头。
“找到了,还是找不到,都是我错了。”
明楼生气了。他生起气来,就像刮了一场寂静的风。
他冲了澡,换了便装,踏出卧室,看沙发上空空的,把制服叠了几叠,不好随手就抛下。
衣柜门吱呀一声,阿诚搁下洗了一半的碗筷,大步抢出来,拎过一只旧档案箱,托勤务司的老兵翻箱倒柜找的,又里里外外擦拭过,专门存明楼换下来的衣物。
明楼的目光向衣柜中停了停,关上半边门,制服往档案箱边上一搭,转身进了厨房。
料理台上晾着温开水,他倒了一杯,才抿了半口,阿诚就来夺他手里的杯子,明楼不松手,阿诚说水是留到晚上洗了菜好拌沙拉的,才算作罢。
煮上咖啡,就听见卧室里雪崩了似的,阿诚探出头去一望,图纸正从书架上接二连三滚下来。
阿诚蹲在地上,把一张一张图纸拾起来,卷上,冷不防明楼抽走了一张,两个人互不退让地相看了几秒,明楼又拿下一册书,踱到书桌后头坐下了。
图纸又排好了。咖啡漾得一屋子都是家里的味道,明楼困在百叶窗投下的光栅里,四面楚歌。
他心里烦闷。一个人在西岭,过了三百多个日夜,阿诚一来,好像什么都是阿诚的了。连他也是阿诚的。偏偏这个折磨人的小家伙,一口一声说自己错了。像在说不想和他过了。
夜渐深,窗外落着雪。
阿诚坐在床末,削一只苹果,不时抬头,望明楼一眼。
报纸是新来的,明楼翻过一面,苹果就削好了,剜去核,切成六瓣,送进明楼手边的沙拉碟里。
视线从报纸后头扬起来,阿诚在书桌前立得端正。明楼放下报纸,等他开口。
“你走了以后,空军学院教导室找过我,问我去R档案库干什么。有个同级的同学,在机要室见习,发了密码电邮,告诉我,他们手里没有破解档案库出入口令的记录,也没有查阅记录,只有当天的监控记录。”
明楼忽然问:“女同学?”
“是。”阿诚没有迟疑,继续说,“图书馆的监控记录一般保存一个月,R档案库的保存半年,可是,那条记录保存了两年。”
“那地方一天也不见得有人去一次,那条记录真的存在的话,保存两年也不是不可能。”明楼说。
阿诚垂眸不语。
当时是为了从白山事件的军方内部资料中,找到那个孩子的线索,以为瞒得滴水不漏,可是,明楼上军事法庭之前都说了,他知道。
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所有痕迹我都处理了。”阿诚说。
明楼望着阿诚。那时小家伙还太嫩,残留的入侵痕迹是他亲手抹去的,他没提这个,只说:“可能还有另一组监控设备,他们手里的记录是那一组拍下来的。”
阿诚微微惊了一下。“就是为了防止记录被抹掉?”
明楼摇了摇头。“假如是学院安排的,不会恰好在汪芙蕖要挟我的时候揭出来。”
阿诚一下想起了什么:“袭击你的人,也是通过监控记录锁定的。”
“警察厅说,监控记录里有她映在车窗上的影像,可是梁仲春从城际列车指挥中心调来的监控记录里没有,或者说,画面的精度,并不足以辨别映在车窗上的影像。提交给警察厅的监控记录被改过,或者,就是别的设备拍的。”
明楼登上城际列车的时刻、车厢号码,都不可能预估,能拍下当时的影像,证明袭击者和拍摄者是相互配合的。程锦云是执行人,她身后,还有一个组织在操控一切。汪芙蕖?
明楼从阿诚的目光里读到了这一丝疑虑,他说:“汪芙蕖目前的地位,必须以最正当的手段达到目的,比如提拔王天风,把我逼上军事法庭。不见光的事,他也许知道,但不会染指。”
也就是说,有共同利益者。阿诚想。
两个人各怀心事,无言相对了一会,明楼说:“你在凉河遇到的事,后来一点消息也没了,回去查查它的底细。”
“恐怖袭击也要查?”阿诚一时摸不着头脑。
“电磁脉冲攻击是非杀伤性警告式袭击。”明楼纠正说,“你可以问梁仲春,他们国情局掌握的,活跃的恐怖组织中,这种攻击方式不多见。”
“查查他们警告的是谁,目的是什么。”
阿诚正了正站姿,回答:“是。”
盥洗室的水声响起来。
明楼咬了一口苹果,没尝出味道,他在心里数着,阿诚熟识的女同学有几个,都长什么样。
说熟识,也不过是图书馆里对坐一桌,散了课多说几句话,和哪个姑娘竟然熟到密码电邮也能发了?
阿诚洗漱完毕,又捧了一杯淡茶上来。这一晚格外殷勤,明楼气消了一半,接过茶来啜了一口,抬头一看,头发是湿的,穿着他的衬衫。
只穿着他的衬衫。
衬衫大了一号,袖口和衣摆低垂着,该遮住的都遮住了,该看见的,也都看见了。不像话。
明楼把人从下到上,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目光定在最上头敞开的那颗扣子上,面不改色地问:“还有什么事?”
阿诚往后退了半步,手指沿衣襟顺次而下,一颗一颗把扣子解了。
宽大的衬衫,从阿诚身上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