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步冒了险,货车一侧车轮离地,在雪上倾侧滑行了十几米,终于没有翻倒,阿诚找回方向,开出这片岔道纷纭的街区,目的地就在眼前。
明楼在地图上标了一座陆桥,倒计时的终点,就是城际列车开过桥下的时刻。
货车停在桥上,阿诚跳下驾驶舱,远处追来的警车一片枪响。
他双手一撑,双腿越过栏杆,衣角一飞,跳下桥去。
最末一节车厢恰好开过桥下,阿诚落在车顶,向后翻滚,又往下坠,他抓住脚手架,挂在了车尾。
风声猎猎,阿诚回身一望,一架直升机正在下降。舱门开着,突击步枪扫射过来。
车尾没遮没拦,得去两节车厢之间掩蔽,阿诚扶着脚手架,又攀上车顶,往车头方向跑。子弹贴着阿诚的脚踝追着。
一支狙击枪瞄准了阿诚。是汪曼春。扳机扣动,一枪擦过左膝外侧。
阿诚踉跄了一步,翻下车顶,只凭双手悬在车厢侧面,向前移动。
直升机又拉高,荡过来,汪曼春开了第二枪,她没打算要阿诚的命,子弹从他的左锁骨下穿透。
阿诚手一松,滚落在铁轨旁的草丛里。城际列车抛下他,开远了。
阿诚挣扎着站起来。
上了缓坡,是一条主干线,警车刹在路边,有人冲下来,一支支枪口对着他。
通话耳机里传来枪声。明楼从屏幕前站起来。
楼下有车停靠,没有熄火。
明楼扣好外衣,走出资料室。
梁仲春从二楼一拐一跳抢下来,进屋拾起桌上的枪,枪柄往明楼身前一拦:“走后头。我和邻居说好了。”
后头有条窄巷,过去是一间杂货铺,窗户挨得很近,从二楼越过去,出门就是另一条街。
“不用。”明楼没接那支枪,他一阶一阶踏下去,往玄关走。
门一开,雪光刺眼,明楼一步一步踩着雪,走完了门前那段小路。
手下拉开车门,汪芙蕖在后座,探了探身子。
“曼春去接阿诚了,我来接你。”
明楼坐进车里,没有说话。
有人把阿诚架上车,潦草地裹了伤口。
光线很暗,阿诚好像回到了孤儿院的储物间。凉在地上,凉在墙上,压住肩,压住心口,浑身都疼,躺也不行,坐也不行,喘一口气,冷全扑进喉咙。
征用林场直升机,调动当地警察厅,这么明白地抓人,怕是有把柄握在他们手里。要和明楼交换的,不是他的命,是那个把柄。
什么把柄?
这念头和疼纠缠在一起,时亮时灭。
阿诚动了动右手,摸到了电话。他记得没挂,手指在电话侧面,敲了一串数字电码。
得告诉明楼,最坏的可能是什么。
他给梁仲春的军方内部资料,是一份绝密文件。
在空军学院,只有图书馆的R档案库能看到。档案库的出入口令,是以日期时刻为条件实时变动的数字序列,两年前,阿诚破解了它。
他找到了封着白山事件标签的记忆卡,第一次看到了坠机时留在影像里的那个孩子。
文字内容是背诵之后又写下来的,查阅记录和监控画面都仔细处理过,以为找不到破绽。
血止不住,阿诚手心都是汗,指尖抖得厉害,敲错了好几个字。
在他一字一句把实情敲给明楼的时候,汪芙蕖望着窗外,不动声色地说着同一件事。
车正开往机场。
汪芙蕖说证据确凿。开除、监禁,无论学校怎么处罚,只要你说,他是你最在意的学生,我都能帮你挽回。只有一样,军事泄密的罪名太大,别说他一个孩子,你我也未必担得起。
明楼没有回答。
车里沉寂了许久。
汪芙蕖笑着叹了叹:“都是师生,怎么你我就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
明楼向着一窗大雪,念了一句:“路还长,有话,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通话耳机里,断续的声响停了。阿诚听懂了。
空白了十几秒,明楼听见那边敲了一个简码。
它代表一个词: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