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特别想你,非得见你不可,给报销往返机票么?”
“特别想,就拼了你哥的老命,劫一架巡航机去找你。”
小家伙说:“哥不老。”听上去心满意足。
“用你说?”明楼回答。
挂了电话,就收到一条信息,写着:青瓷已过检。我乘下一班。
发信人那一栏标着“夜莺”。
明楼回了一条信息:查一下危险品管理处。
过了十分钟,夜莺来电。
“危险品管理处押着他的行李,他没上飞机。”
明楼扶着前额,在沙发里坐下了。“他自己举报的。”他猜到阿诚不会听话。
匿名举报一件行李,机场会紧急搜寻它的主人,他没有登机,恰好印证了危险,行李出舱,稽留危险品管理处。为了避免引起不安,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
“他要去哪儿?”夜莺问。
明楼没说出那个名字。
阿诚在空军学院的头两年,住的是明楼的教官宿舍。第三年,分到特殊飞行任务专业,秘密训练多了,又没有寒暑假,赶上明楼主考的那一项,两个人才能见面。
宿舍出入有监控,一个学期有那么一两回,小家伙星期五晚上翻窗,攀着窗台荡到消防梯,偷跑出去,乘一天一夜的火车回孤儿院。星期一天不亮,又偷跑回来。
明楼知道,可他从没问过。
阿诚换了地勤装扮,裹挟在人来人往中,出了候机厅,去了停车场。
他向一家在线车行借了车,和店主约好,车泊在地下三层一角,钥匙绑上胶带,黏在车头底下,他往驾驶那边走,倾过身子摸了一把就找到了。
阿诚的车开出机场,上了高速公路,有一辆车不远不近跟着,后座是一名女子。
等交通灯的当口,阿诚从座位底下摸出档案袋,扯开绕线。
一帧明楼书房抽屉里的合影,翻拍的。两起袭击的调查资料,以郭骑云的照片和事件簿上的指纹,骗过警察厅的身份识别系统拿到的。
一张牌,上头是梅花。他把它揣在口袋里。车又开动了。
向西向北,过了暮色,过了曙色,山渐青,树渐白,落着雪的,就是白山镇。
小镇傍着方圆几百里白桦林场,有一年林场大火,留下二十几个孤儿,镇上就有了孤儿院。
阿诚不一样。他是一个雪夜,林场工人从白桦林里抱来的,不知道家在哪儿,也不知道父母是谁。
院子里大人扫雪,孩子堆雪人。有人喊:“阿诚哥。”是阿香。
几个孩子喊阿诚哥哥,一边捧着雪一边跑着掷过来,阿诚躲开几捧,打中了,就团起雪来还击。
打中阿诚的那一团雪,是一个跛足掷的。
这人有些年岁,一手端着,一手抬起拐杖支在小臂上,像一杆长枪,眯起一只眼睛,向阿诚瞄了瞄,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白牙。
阿诚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落,又淡开。
阿香迎上来,抖开手帕,掸阿诚衣襟上的雪,阿诚顺手,把一张空军学院的学员生活补贴卡握到阿香手里。
“天冷,孩子该添几件衣服,你自己也该添新衣服了。”
阿香手一推:“不要,明先生上个星期才来看过,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不缺。”说完,领着往小楼里走,阿诚晃了晃神,跟上她。
阿香领了几步,想起个趣处,又转身,对阿诚笑:“放心,明先生说,这都是他和你的孩子,我可不敢冻着他们。”
钢琴在弹,孩子在唱。
倏地,一道风穿入走廊深处,像一群鸟,从云上扑棱棱飞掠过去,振翅声,唿哨声,织成一片,又远又长。一霎时,琴声,歌声,都听不见了。
阿香仰起头,闭上眼睛闻了闻,风里有雪,雪在白桦林,雪要来了。
“小时候,你一听见这个声音,就拼命往外跑,不让你去,你还哭。记得么?”阿香说。
走廊尽头,有东西打碎了。两个人对望了一眼,一前一后赶过去。
是孩子的饭堂,一个妇人手抹着衣角站在长桌一端,地上碎着几只杯碟。
阿诚见了她,就不肯往前走了。
阿香叫她桂姨。阿香说:“看谁来了。”
窗上积着雪,亮了小半间屋子,阿诚站在暗处,桂姨探着身子,向他打量了好久。
阿香又说:“是阿诚哥。”
桂姨凑上几步,觑了一会说:“不是阿诚。我把阿诚锁在储物间里了。”
阿诚沉默地立着。
阿香有几分恼,她说:“桂姨,那是好多年前了,后来有个好心人,把阿诚哥领回家了,他这是回来看您了。”
桂姨怔了一会,点了点头。又一细想,摇了摇头,笑着说:“不会的不会的。”
桂姨说,着火了,阿诚在储物间里,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