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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一走,明楼就冲阿诚打了个手势,不许说话。他等着阿诚回到床边,把他的手抓过来,握进怀里,就阖住了眸子。
阿诚小心坐下了,俯得很近,明楼向他侧了侧身,眉心就皱了皱。那么累,那么疼,刚才一点没看出来。
这伤没惊动城际列车上的乘客,好像只是当时忽然犯了头疼,明楼倚住阿诚揽过来的臂弯,拉拢了衣襟,掩去刀柄,牵过阿诚的另一只手,压住肋上的出血点。
列车出站了,两个人沿过道走了很长一段。
医务官吓坏了,镇痛剂和止血剂,还是阿诚给打的。
明楼望一会窗外,就回过头,看阿诚一眼。阿诚顾着止血,换了几次毛巾压着伤口,头也不抬,明楼把手覆在他的手上,哄他:“别哭了。”
“谁哭了。”阿诚终于望着他。
明楼得逞似的,笑了笑:“你没哭,天怎么下雪了?”
阿诚转目一看,外头落了雪,窗上起了雾,道途漫长。他眉心低下来,褪了大衣,裹在明楼身上。
“好久没回家,还记得那首歌么?”
“什么歌?”
长长的列车荡在风里。
明楼看着窗外,茫茫的,他哼了头一句。阿诚听着,记得了。他等了八个小节,哼着同一个旋律,追上去,和着他。
是《帕赫贝尔的卡农》。听姐姐说过,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歌。
车厢一晃,疼往外涌,明楼的声音顿住,阿诚把歌哼下去。
阿诚读了军校,这歌有六年没听过了。明楼想,一个声部,有点孤单。
好久以前,有三个声部。父亲弹琴,母亲唱头一句,姐姐追着母亲的旋律,他又追着姐姐的,一句一句叠上去。父母不在了,他偶尔弹起这支曲子,姐姐就躲在房间里掉眼泪。
后来有了阿诚。
小家伙来明家的第四个星期,有一个傍晚,宅子里静悄悄的,明楼又弹起它,听见有人轻轻地唱了出来,嗓音怯生生,清亮亮,像小雪打在早春的树梢。
话还没说几句,竟然肯唱歌了。明楼从乐谱后头扬起头,阿诚蹲在二楼栏杆旁,向下望着他。记得那天,姐姐的房门半掩,琴弹得很长,歌是两个人的歌。
明楼醒来是隔天午后。阿诚伏在他枕边睡着了,他侧望着,探过手指,想点一点鼻尖,阿诚就醒了。
两道目光碰了碰。明楼把手收回来。“见过王天风了,应该有话要问我。”
阿诚想了想,问:“还疼么?”
明楼欠身,阿诚挽过一只手,他倚着,撑起身子,靠在床头。“问你想问的。”
阿诚坐在床沿,不说话。
明楼看着衣帽架,说:“那儿有什么。”
阿诚一怔,起身走过去,从上到下,摸了摸明楼的大衣,左边口袋里有两张牌,翻出来一看,是他们在礼堂长桌上抽到的两张梅花。
阿诚踱回来,明楼从他手里抽走一张牌,另一只手同他猜拳。手势一亮,是平局,阿诚不敢再猜,他要出什么,明楼都知道。
阿诚握着牌,沉默了一会,问:“林叔叔受伤的事,你知道?”
明楼点头:“知道。”
“还会有人遇袭么?”
明楼沉吟片刻,说:“也许还有。”
是冲明楼来的,事情不止一两天了,阿诚想,他在应付汇报考试,所以明楼没告诉他。袭击不是结束,也许这才开始。
阿诚忽然有点明白,他问:“去巴黎,你和姐姐早说定了?”
明楼说:“姐姐定的,我没反对。”
阿诚心头一沉。
从前,明楼都是向着他的。那年他偷偷考上空军学院,姐姐一见录取通知书,就把明楼关起来。
姐姐说,你不听话,也教着弟弟不听话,他一个艺术生,读军校怎么吃得消?她说我倒忘了,你是当教官的,这事你早知道,两个人合起来瞒着我是不是?
姐姐伤心了许久,责问了许久,还动了家法。门锁着,阿诚立在廊上,惴惴地听,从头至尾,明楼没有半个字转圜。
这一回,是真有危险。可是,阿诚没往下问。当了军人,就要服从调遣。
航班定在三天后。
起飞之前,明楼给阿诚拨了个电话,他说等我好一点,就去巴黎看你。
电话那头不吭声。
明楼想,小家伙才表明心意,就要远走他乡,一定在生他的气。
“姐姐给的钱够用么?”他讨好地问。
阿诚正倚在窗边向外望,有一架飞机停在跑道上,清早的日色挂在尾巴尖,遮住一半,另一半迸出来,把尾巴湮去一牙。
“画笔颜料够了,面包牛奶也够了,可是一想你,打电话的钱就不够了。”
明楼那时也倚着窗,望着同一抹日色,远在层叠的空枝后头。
“行,我给你单开一笔,按每天半小时算,先支一个月的。”
阿诚抿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