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未见,变了一些。”
“入朝为官,我学到了很多。”
“嗯。”刘渊点点头,话中微含赞许之意,“当初选你入朝,却并未表举你为刺史,也是怕你太过急躁,想你沉下心来,多学为官之道。”
“我明白从父用心良苦。”
刘序思绪纷杂,茶盏明明已经举到面前,却只是徒劳地在手中转着圈儿,久不入口。
“有什么想说的不必遮掩。”刘渊似乎能够轻易洞察人心,朝他宽慰般地笑笑,“这里是刘府。”
刘序回想着方才在道上瞥见的场景,心中怒火是越烧越旺,最后一撇嘴,竟将茶盏重重磕在案上,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正巧将他手掌浇了个透。
他骤然缩回手去,扯下袖子遮掩,面色不甚自然。
懊恼自己行事仍然太过冲动,刘序怯生生地看他一眼,见其笑意不减,好似对自己方才鲁莽毫不知情,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对他道:
“方才回府的路上,我看见他们了。”
“他们……”刘序声线滞涩,“皆只剩一个头颅,如今正被悬挂于朱雀桥上。而刘府就在这乌衣巷中,刘氏上下每次回府都能看见他们几人,他这是在威慑我们。”
刘渊没什么反应:“我们输了,也会是同样的下场。”
刘序后颈一凉,无端生出些冷汗来。
刘荣、刘含之、苏弘三人一朝落败,便落得这般凄惨的境地。甚至刘荣原本已经安然下葬,还是被人挖出来焚毁衣冠、砍了头。
这位皇帝,真是狠心。而他实在有些怕他。
“我们不能不争了吗?”
刘渊不语,只久久凝视他。刘序被他审视当即感到如芒在背。
“不是我们要争。”刘渊道,“只是原本属于刘氏的东西,我们都要拿回来。”
“这是物归原主。”
刘序仔细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问道:“可我听闻沈戎无意再参与朝局,有意告老还乡。我们难道要赶尽杀绝吗?”
“关键在于他手下的兵,而我们没有。”刘渊淡淡道,“纵使刘氏人人身居高位又有何用?沈戎掌握私人部曲一日,便凌驾于刘氏于头上一日。”
“所以我们不能让他全身而退。”
要送他入火坑。
“这恐怕很难。”
刘渊轻笑:“不难。如今百姓都爱他敬他,朝臣都防他惧他。我们轻轻推他一把即可。”
“可即便除去沈家部曲,那沈二小姐手中还有个流民军啊……”刘序犹疑道,“流民军都是些精兵能将,那时也是他们搅的局。从父您不该优先对付她么?”
“是这样的道理。”刘渊语气没什么起伏,“但这位沈二小姐同她父亲一样无甚野心,人又重情义。”
刘序眼睛亮了亮,接过他的话。
“想必她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从她胞弟之死中回过神来,近来必定日日洗面。此事能一举将其击溃也说不定。”
“那便不必将其放在心上了?”
刘渊轻轻摇头:“徐徐图之吧。”
刘荣起事以前,他便时常从旁人口中念叨她的名讳,却从未见她抛头露面。久而久之,自己难免对此人产生不少好奇心。
而刘序一向信任刘渊,如今听他语气笃定,心中有了底,也对这所谓沈二小姐轻看几分。
她父亲想要压制部下尚且要凭借赫赫战功与高强武艺,可这沈二小姐除却世家身份外优点乏善可陈,如何能制一向我行我素的流民军?
也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撞了运气而已。
…
“铛——铛——”
钟声悠长,已是次日卯时。
无人姗姗来迟,无人交头接耳,皆恭恭敬敬地躬身站立,将其面容藏于笏板之下。
只因此前那敢视太极殿为自己府邸随意出入的人,已在朱雀桥上挂了很久。
“臣躬请陛下圣安。”
“众卿不必拘束。”陆衡沉声,“今日朝会,是想问过你们的意见。”
“眼下内乱平息,叛贼再无法掀起风浪。功臣已经陆续封赏一批,只是有些地方仍然悬而不决,拿不定主意。”
最先出声之人是许牧:“陛下英明,臣等听凭陛下处置。”
“许卿言重了。”陆衡浅笑,“那便将朕的想法说与众卿一听。”
刘渊眉眼低垂,却是竖起耳朵,屏息凝神。
“刘荣、苏弘、刘含之三人罪无可恕,已革其生前官爵,授首建康。众卿上朝时途径朱雀桥,大抵已见过他们模样了。”
“陛下,罪臣族人该如何处置?”
“谋反大罪,例当坐诛。”陆衡道,“但亦需另当别论。”
“苏弘唆使其子与其共谋,挟持宗室,谋害先帝,这些罪状,刑司已审讯过,苏弘之子供认不讳。有关人等秋后处斩,族中妇孺另行安置。”
“至于刘氏与沈氏,虽于起事之初受人教唆,做过糊涂事。但其后他们于平叛有功,不但不该罚,还应当赏。”
“陛下仁爱宽厚,臣等自愧弗如。”许牧此言既出,刘渊忙跟着垂了头。
“尚书令刘渊,一心辅佐君主,忠心不二,以大义为先,居于头功,擢为太保。你可愿意?”
这番话在刘渊意料之中,是以他并无意外,只恭谨领赏。
“臣谢过陛下倚重。”
怎料陆衡忽而变得耐性十足,兴致也跟着高上许多。他出言问道:
“中郎将刘序,你想要什么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