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羡隐隐听见有人朝她说话,却听不清那人说的什么,也没答。她睁开眼,面前事物略显朦胧。然而久久陷入梦中的疲惫并没有让她的脑海变得清朗,反而令她更觉困顿。
她依着本心,再度阖上双眼,翻了个身,将身上的衾被扯去压在自己身下。
她感到自己就快要睡下了,可心中仍像有什么东西吊着一般,促使她在清醒与梦境的交界线中,强撑着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时辰了?”
“巳时。”
沈羡顿时撑着自己身子坐起来,眼却还闭着。惯常起居被一朝打破,她不禁有些埋怨,也恼于自己深沉的睡梦。
“不是告知于你,每日辰正唤我起身梳洗么?”
“我只是见你睡得安稳,这才不忍让人叨扰你。”
沈羡掀开眼皮,望向那坐在她床沿的人。却好似不在意一般,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微微探出身子来,环视四周。
“岚儿呢?”
“在外候着。”
沈羡作势便要喊她进来,对上他那双微微发红的眸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在这里留了多久?”
“自我回到台城后,便一直留在此处。”
沈羡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回来后便一直在此处,那他岂不是这样坐在她身旁,看了她一夜?
心中隐隐有些说不出的别扭。沈羡默默往里挪了一挪,却听陆衡笑了。
“我可没有趁人之危,只是担心你而已。”
担心她什么呢?
担心她夜长梦噩,还是担心她冲动之下做出些无可挽回的事?
“我哪有像你想的那样不堪一击。”沈羡飞速反驳。
陆衡干脆承认:“是我一厢情愿,这才凑上来看你,以致整夜不眠,行不行?”
沈羡缩了缩脖子。
倒也没必要这么说……
“外头如何了?”
沈羡慌忙补上一句:“我是说刘含之,如今境况如何了?”
“如我们所愿,亲军与邵览夹击之下,刘含之已溺毙江中了。”
“就在昨夜。”
沈羡扯出一个敷衍的笑来,心头却是一重。
昨夜还真是出了许多事。
“邵览何时回建康?”
“已经召他回城了……同他友人邓寻一道。”
“他是什么人?”
陆衡思考片刻,很快转过弯来,明白她话中所指:“北方不止邵览一位流民帅。”
二人短暂陷入沉静,沈羡蜷起五指,一时间竟是无言。
她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还能问些什么。
就好像只要她心中一直被其他事填满,一直问一些与那无关的事,就能不想起他,不想起自己那时的茫然无助。
“这不是你想问的。”陆衡语气笃定,“你是不是想问有关沈家的事?”
沈羡定定看着他。
“我没这么想。”
她果断掀开衾被,绕开男子走向一旁的铜盆净面。凉水混着皂香,她面上温度降下,心中却是蹿起火苗来。
她草草朝面上泼了水,而后扯过布巾,三两下便擦净了脸庞。
沈羡将那布巾甩在一边,双手握着盆架,侧身看向铜镜,静静审视自己镜中那张脸。
额间还带着水珠,顺着两颊滑下,最终汇聚于她的颌尖,滴落在地。
有些狼狈不堪、惹人发笑。
她于是更生气了。
不是因为方才陆衡有意戳到她的痛处,她知道自己分明就是最在意此事,不会恼羞成怒。
她就是生气,却不知这怒气是冲着谁的。
“昨夜留了一个活口,余下刺客皆已被处理干净,沈家现下与往常无异。”
“你的胞弟,不日下葬。”
沈羡兀自垂头不语。
“是苏弘做的。”
“为什么?”
“他死前还在幻想刘含之能如他所料自众人眼皮底下逃走,幻想他能藏于某处,不日东山再起。”陆衡道,“而他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便是沈家。”
“我早该料到的。”沈羡轻声道,“怪我。”
原来她是生自己的气。
“我在事发前还在对苏弘施舍那无厘头的同情心……是我把人心算得太简单。”
“先别急着自责。”陆衡有些生硬地打断了她的思绪,“在这之后,你打算如何?”
“我已同你说过了。”沈羡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要学御射之术。”
她转身挑下绛色纱袍,将其套在身上,余光瞥见男子正逐步靠近。
她不做理会,跨到梳妆镜前,拾起象牙梳,沾了桂花油。
“我会教你。”玄衣一角闯入镜中,接着便是他的声音,“但除此之外呢?”
梳子悬于空中,而后落在发间。
是八月的烈阳太热,抑或是外头树梢的蝉鸣声太过聒噪,她总能从他的话里读出弦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