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后请安一事,终究还是拖到了大丧过后。
安车驶得很稳,沈羡坐在安车之中,很为舒适。
沈羡料想着从承乾殿到永安宫,路上至多花费一炷香的时间,却不曾想许久过去,马蹄声还是没能停下。她掀开颇为沉重的青色纱帐,看向视线中央正不断变换的景象。
宫灯,宫灯,水缸,宫灯……不一会儿,沈羡便看得有些困倦,实在忍不住了,转头问陆衡。
“怎么还不到?”
因着今日无朝会,陆衡头顶远游冠,视野并未受限。他身子□□,跟着向外看了看。
“还要一些时间。”
沈羡有些闷闷不乐,话语中带着一丝抱怨。
“从前我从未领略过台城的全貌,也不敢乱跑,只怕遇险。是以在我脑海中,台城不过只有一个东宫,一个太极殿与承乾殿而已。”
“若你好奇台城全貌,闲暇之余便可带着宫娥多出来看看。”陆衡道。
知道陆衡没能体会出她的言下之意,却只以为是在惊叹于台城之大,沈羡更觉无趣,向窗外撇了撇嘴,却见一阁,约莫四五层高。
“这里是秘阁,收藏不少经史子集。”
车轮转动,继续向前走。
“这里是门下省。”
“瞧。”陆衡抬了抬下巴,“那里是中书省。”
见陆衡十分认真地向她介绍起台城,沈羡也只能跟着仔细听,不知不觉间竟沉浸其中。
“为何这些地方在承乾殿时不曾见过?我们莫不是绕到了哪个角落去?”
陆衡笑着看她,有些揶揄。
“你可曾想过,台城毕竟被人称作‘城’,又怎是众人能一览无余的?”
沈羡着实被他勾起了兴趣。
“那你说说,有何特别之处?”
陆衡摊开手掌,两指弯曲。
“三道。”
“三道宫墙。”
沈羡极为认真地看陆衡掰下一根手指。
“最外一层,西边是太仓、武库,东边是卫军。”
“往里,西边便是我方才提到的地方,北面有华林园,我们此番前去的永安宫在东面。”
“照你这么说,最里头便是太极殿等宫殿了?”沈羡问道。
“是。”陆衡回答,紧接着,他好像想到了些什么,长舒一口气,眼中浮现一层阴霾,“台城虽大,其中官员、宫人也不少,我们所在之地却很冷清。”
“我身处太极殿,却要从这样狭小的地方拟定诏书,穿过三重宫墙,号令天下。实在是难。”
陆衡的双肩像被什么极为沉重的事物重重压着一般,沈羡感到四周空气沉闷许多,又知此刻安慰也是徒劳,只得再度将视线转向窗外。
安车将将经过西掖门,倏地停下。沈羡正觉疑惑,右侧便出现一道身影。
来人身着宽松素白长袍,头戴介帻,脚下是发黑的布履,其上遍布污点。
他跪在地上,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却还有多余精力瞪大双眼,打量她与陆衡二人,毫不避讳。
方士?
看样子,是从西掖门进来的。
“大胆。”陆衡声音低沉。
方士闻言,顿时低下头:“陛下恕罪,小人是头一回来此,这才在台城里迷了路……”
陆衡眯起双眼:“可朕还不曾问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方士后背抖了抖,惶恐地伏在地上,不敢言语。
“若你还有下一回入宫的机会,便寻一人带路,不得闲逛。若此后太仓、武库出事,朕会首先问罪于你。”
方士微弱辩解道:“还不会出事……”
“嗯?”
方士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嘴:“臣不善言辞,陛下恕罪!”
陆衡沉默地打量方士,显然是不信他的解释。半晌才道:“平身吧。”
马蹄声再次响起,沈羡默默地往角落里挪了挪,不敢开口,心中着实有些发怵,不是因为方士,而是因为陆衡。
她犹豫许久,才道:“你在外人面前一直是这样吗?”
陆衡只觉得好笑:“我只是恐吓几句而已,你才与我相识的时候,怕是比这要更凶一些。”
“哦……”沈羡愣愣地点头,没多说什么。
……
永安宫。
二人一踏入宫内,便闻见一股极为浓郁的香。
见他们前来,太后转身轻轻放下道经,张开五指,虎口中的念珠便滑上手腕。
她施施然走上前来,脸上挂了一抹极为温和的笑容。
“可算是来了。”
孟氏的目光极为短暂地放在陆衡身上,旋即来到沈羡面前,捧起沈羡的脸庞,细细打量,眼中却没有丝毫恶意,只是好奇。
孟氏笑道:“先前我没见过你几回,如今才得了机会,得以上前来好好看你一眼,果真生得是出水芙蓉。”
何止是没见过几回……
这是她们第二回见面,更是她们头一回能看清对方的脸。
“太后娘娘谬赞了。”
对于孟氏骤然的亲近,沈羡总觉得有些古怪,陆衡与孟氏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太好,还牵扯故人之间的恩怨。
似乎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这般亲昵。
“唤你们前来其实没什么要事,只是实在想念你们。”
孟氏嘴上说得好听,却言行不一,边说边背过身去,重新拾起一旁的道经,不再看他们,徒留沈羡与陆衡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