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真是好久不见了。”阿诵淡淡道。
那把油纸伞,此刻正被他打在头顶。洗砚司众人则没有这样的余裕,就连陆之寒脸上也缓缓淌着透明的雨水,而在这样的雨水之中,他的眉目深邃得几乎有几分阴郁。
“你来此处上香?无妨,我们不碍你的事。”陆之寒笑道,说着,就打马越过阿诵,往院内而去,身后的喜子们乌压压地跟上。出乎陆之寒的意料,这少年还是淡淡的,拦也不拦,不由得让他起了一点疑心:难不成他们果真没有逃来这里?他多看了一眼,发现许久不见,阿诵清减不少,脸上一点奶膘,尽已消去,愈来愈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于是他的马也慢了下来,犹疑不定之中,陆之寒仍然抬了抬手,喜子们便四散而去。阿诵站在他身后三步远,冷冷说道:“现在寺里主事的是明秀,你现在这样,等他马上回来,要和你发脾气的。”
陆之寒抬起的手顿了一顿,回身笑道:“是了,我听说清妙那老秃驴病了。不过这些操心的事情,居然叫小棠来做,成何体统。”
夜色之中,阿诵冷然的面庞让人感到陌生。
“清妙真是病了么?你还装什么糊涂。”见陆之寒只是微笑,阿诵又说道,“他明明是因为被你抓去连番拷打,破誓而死!”
陆之寒讶然道:“竟有此事!”尔后他又颇为欣慰地笑了,“看来,咱们小棠也有些手段,还知道‘秘不发丧’。”
“你几次三番来弥陀寺作乱,明秀心中已经很难过了。今次又是这样……”
“我不明白。你说这话,到底是真为了小棠,还是为了——”陆之寒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打断了阿诵,“——为了那个王亚离?阿诵,我越来越搞不明白你了。我们三个自小一起长大,明秀为了我们,容貌尽毁……我们不是说好就守着他,看好他?你几次三番带着那个不入流的东西到这里同小棠厮混,我也不计较你什么。只是现在,你又拿小棠当你的挡箭牌了!
“说到底,杀几个匪盗、秃驴,又有什么的?为了令你迷途知返,圣上的手令也给你看过了!难不成,你非要我去请一道圣旨,来向你解释吗!”
夜色之中,阿诵的嘴角冷冷勾了起来,并不退步。
“圣旨?你真要请一道圣旨来捉拿王得意吗?你敢吗?”
陆之寒顿了一顿,抿起了嘴唇。
“当年你为了一己之私,为了折磨王得意,才放得他一条性命,想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他回来了,你还敢同圣上说,这十年间,你怎么让他在关外活了下来,如今还重新提剑杀了回来?”
陆之寒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二人对峙僵持之际,他们突然听见一声怒喝。
“谁让你们搜寺的!”
只见院内走进来一个怒气冲冲的明秀,小小的身子,穿着破旧而宽大的僧衣,整个人却绷得紧紧的,眼中几乎燃烧着火光。不知道他身旁的喜子点头哈腰着说了些什么,他猛地瞪了过来,陆之寒喉结滑动,赔了一个笑脸。
他不笑倒还好,一笑,明秀已经踏着重重的步子走了过来,雨渐小了,夜色之中,他手中一点寒光一闪而过,等他走近了,二人看清,他拿着的正是一把剪子;不知道他是怎么见到了这群乱翻乱搜的喜子,顺手摸来这把剪子的。他身后还亦步亦趋跟着一个哭丧着脸的小沙弥,看起来比他岁数还要小。
“陆之寒,你好啊,你很好。”
陆之寒的神气全都消失了,见明秀过来,只好从马背上下来,略略低着身子,哄劝道:“这还下着雨,大晚上的,你回去睡觉就是了。大不了我叫他们都动作轻点,保管不扰你清梦。”说着,又伸手去拿那剪刀,“你没事儿不要拿着这些在手上比划,要是有个万一——”
明秀将手一撤,不给他夺,眼睛仍旧逼视着他。
“我不管,你让这些喜子们离开。”
“不要闹了,小棠!”
“……你还是把我当个孩子。”雨水之中,明秀的脸上写满失望,“你以为,我只是跟你撒娇、跟你玩玩儿、跟你哭闹一下,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