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已至,空气里滚动着潮湿的气味,闻起来似乎是有一场雨迟迟未曾落下。
许文昌将手中的油纸伞放在一旁,从一旁的竹筒之中抽出三支香,点起来,对面前一座金身佛像拜了又拜,才将这三支香插回香炉。这几日,弥陀寺门庭寥落,连大雄宝殿的小和尚都拄着扫把打起了瞌睡。
“嗳,嗳!小师父?”
小和尚一个激灵,如果不是扫帚撑了一下,已经摔成一个倒栽葱。他睡眼惺忪看过去,只见一个文士模样的男子,正对着他饱含歉意地微笑。
“小师父,咱们寺里头有空房吗?”
“施主想要留宿?”小和尚紧张起来,一只手挠了挠光光的后脑勺,“现下住持病了,不能理事,要留宿只怕是……”
“病了?”许文昌讶然,“我记得清妙住持一向康健,上月我还曾见过,怎么今儿就病了?”
小和尚摇了摇头,笑道:“许是害了热伤风,我也说不清楚。”
“既这么着,你们寺中现在由谁主事?”
他这么一问,小和尚口中立即带上了些恭谨态度:“现下是由燕公子主事。”
“燕公子?”
“施主明明常来,怎的不知道?燕公子法号明秀,原是在此修行的。”
“啊——是了,是了。瞧我这记性,怎把他给忘了。”许文昌一笑,问道,“既然现下是他主事,可否让我见上一见?”
“这……”
“是这样的,小师父。三年前我曾到此许愿,求佛祖许我一个锦绣前程,彼时我发愿若是能成,必回来此地吃斋念佛一月,以做还愿。毕竟是佛祖尊位前发愿,我总不好食言而肥啊。”
“那……我去问问燕公子吧。”小和尚两手合十,颂了一声佛号,便扭头出殿寻人去了。
偌大的大雄宝殿,此刻居然只剩下许文昌一个人。
他只在殿内等了一小会儿,窗外已有了一点淅淅沥沥的雨声,那小和尚带着一身水气奔了进来,说道:“这位施主跟我来。”他道了声谢,带来那把油纸伞正好派上用场,同小和尚共打一把伞,出了大雄宝殿,往禅房去。
细密的雨丝打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小和尚仍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年纪,忍不住问道:“施主说,三年前在佛前发愿,要许一个锦绣前程,如今还愿,是尽已实现了?”
许文昌笑着点了点头,见小和尚睁着眼望他,他又笑道:“你们弥陀寺果真很灵。三年前,我是万万想不到还有今日。”
他解释了,却如同根本没解释,令得小和尚一头雾水,只是看许文昌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话间,二人已到了地方,许文昌和他互行了礼,这才走进禅房。
这是间小小的禅房,并不是方丈住持所在之处。他一迈过门槛,一个人影已然迎了上来,只见此间主人,这位“燕公子”穿一身破旧的灰色僧衣,头发一丝不苟,在脑后扎成一个小髻,借着灯影,许文昌看清了这位燕公子的脸:半边清秀可爱,半边疤痕宛然,皮肉翻卷,可称狰狞。只是他脸上一点惊色不露,倒叫这位燕公子顿了一顿,有些讶异。
“阿弥陀佛。”燕公子将手一合,颔首行礼,“听闻施主要在此地还愿,吃斋念佛一月?”
“是。”许文昌微微一笑,“不知道燕公子可否通融?”
“叫我明秀就好。”燕公子言简意赅道,他近日似乎消瘦了不少,身上的旧僧衣显得空空荡荡,像是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不过,他本身就是个少年,“既然是为了还愿,便住东边禅房吧。”
走到东边禅房的时候,许文昌的脸色已经变得很苍白。只是恰逢天色渐晚,还看不真切。油纸伞外的雨帘之中,许文昌凝神望去,只见廊下站着一个红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