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是。而且我说过,还会有更多人从这里出去的。”
方大姑娘没有回话。王亚离感到那双半盲的眼睛正在努力地想要看清他,于是笑道:“你等着看。”说罢,便走在众人之前,从宽阔了许多的暗道之内,走进了地宫的中心——那个宽敞的议事堂。
议事堂内亮如白昼,已经坐满了人。
长桌正首,坐着面带微笑的宋汀州,他下首第一个位置,坐着一个青衫子的人,正是程雪时。他甫一进来,所有人的脸孔全都转向了他,其上表情各异,他付之一笑,已经走上前去:“大哥,我回来了!”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宋汀州离席迎了上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脸庞兴奋地发红,“诸位!这是我弟弟亚离,你们之前也都见过了。”
此话一出,有些人低下了头,有些人脸上则绽出热切的光彩。
“想必你们都听过他的名字。现在,”他一面说,一面亲亲热热地拉着王亚离的手,直到引他走到长桌的主位,不顾他推拒,将他按着坐在了首位之上!“现在,他说话,同我说话,是一样的!”
“大哥……”
宋汀州的手依然放在他的肩膀上,只是那样一放,却仿佛力有千钧,令他动弹不得。
“二爷!”众人齐齐叫了他一声,这一声使得王亚离几乎汗毛倒竖,但是与此同时,却感受到一种许多年都没有过的力量,他将脸一偏,正好看到程雪时也微笑着望着他,令他脸上一热——世上果真有人毫无权欲么?他王亚离也从没有超凡入圣过。
又只有权欲吗?或也不是——这地底下的人,哪一个不是恶贯满盈?那“抛家舍业”,抛的是谁,舍的又是谁?带着这样一群恶贯满盈的人重回人间,究竟哪里值得热血沸腾?可是……当真全是恶贯满盈之人么?他们“抛家舍业”,又都是全然自愿的么?他在一张张脸孔之中找到了倒儿颠的笑脸,又看见方大姑娘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长桌的那一头……没有任何人,能剥夺另一个人见到太阳和月亮的权利……
他不知道何时也已经微笑起来。
“诸位抬举我,我也是‘恭敬不如从命’了。”他一开口,说话居然非常顺畅,余光中程雪时笑着抿了一口酒,“我知道,诸位在这里躲躲藏藏了太久太久。”
他这样一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数百上千双眼睛都看着他。
“我王亚离在此起誓:不带你们回到人间,下场有如此珠!”
他说话间,不知道何时已将一颗夜明珠握在掌心,话音一落,那颗珠子便在他手中碎为齑粉,亮闪闪地从手掌之上倾泻而下。
*
王亚离回到房间时,已酩酊大醉。
朦胧之中,他不知道自己被架在谁的肩膀上,只知道想吐,他一吐,便有一只早就预备好的铜盆推过来,让他吐了个干净;他吐完,便又有一盏茶递过来,让他漱口;漱过了口,又有人为他擦嘴,当真是细心得不能再细心,妥帖得不能再妥帖。
而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这么样的细心,这么样的妥帖。
于是他醉醺醺地去抓那只忙碌的手,一抓,抓住了一只雪白的腕子在手心里,触手微凉,倒很舒服。
“程雪时……”他大着舌头唤了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进了床里,侧卧着,努力睁着看不清的眼,“你……你真好……”
程雪时已经轻车熟路,知道对一个醉鬼埋怨他喝这么多酒实在是毫无用处,唯有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时候,你倒是想起我的好来了……”
他站起身来,将夜明珠的光辉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