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鸭梨!你给我下来!”
树叶颤动了一阵,几颗挂在枝头的梨子也跟着摇摇欲坠。从枝桠之中探出一张小小的脸,圆滚滚、胖乎乎的。
“不下!不下也不练!”
“你不练剑,想干什么?快下来!”
“我不练、不练剑,能干得可就多啦。”王亚离在树杈上盘起两条腿,开始掰着他短短的手指头数数,“先……嗯,先看一天连环画,然后吃高粱饴……还有,还有去抓蚂蚱……”
孙百输眯起了眼。王亚离在树上一边晃腿一边对他傻笑,他在树下也禁不住哼笑了一声。接着,他手中的刀鞘突然发难,猛地一敲树干——他本是想把那偷懒的小子敲下来,结果缀在枝头那只最大最饱满的梨子突然落了下来——
孙百输伸手一接,那只黄澄澄的大梨子正好落在掌心。这时候,他听见头顶大大的一声“师父!”,一道黑影压顶,那小子已经从树上跃了下来,他猛地上前一步,张开双臂——
王得意向下一望,恍惚之间,一股热流正在从他的四肢百骸之中生发出来,他最后看了阿诵一眼,便如一只欲飞的燕子,向后一翻,跳了下去。
接住他的,不是师父的怀抱,但他也并没有跌倒。
他轻盈地落在地上,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低头去看自己的右手,只见这只手还是如此的丑陋、扭曲,但是每根手指都十分灵便,不会有不受控的颤抖、和不间断的疼痛,简直就像……就像一个正常人的手。
“剑!”
听见阿傍的一声呼喊,不知道他和罗刹从哪里摸出一把剑向他抛来,本该是一瞬间的事情,如同一只熟透的梨子从枝头坠落一样快,但是那一闪银光在他眼中却有蜗牛那么样的慢——慢到他甚至犹豫着伸出右手,便轻轻松松地握住了剑柄!
八年间,这只右手曾无数次试图过再次握住一柄剑,但是不管他如何努力,这只手甚至用不出一丝力气;但是现在……
现在每一根手指头都听他的话了。甚至是太听话了,只要握住了剑,就像是剑也成为了手臂的一部分——他的身体也变得格外轻盈,尽管近几年来,他几乎放弃了一切……
照理说,牛头马面还没有动手,本不需要他搅进战局里来;但他何尝又没有私心?他挽了个剑花,那剑在他手中乖巧得不得了。只需轻轻的一剑——
世上没有比这更轻盈、更迅捷的一剑!像一道白练,又如一道闪电,谁都以为,这一剑必定血溅当场!但是这去势已老的一剑,居然也可以剑随人动,轻轻停了下来。
就这么样轻轻的一剑,已经足够,剑锋抵在翟红药的脖颈上,只需再进一步。
“住手!”
身后传来一声叫喊,翟红药已然被押着跪了下来,就在他的剑下。王亚离回头望去,只见那抹红影仍遥遥站在屋顶之上。下一瞬,阿诵便也从房顶跃下,朝他奔来。
“不,不要杀他。”
“我知道。”王亚离甚至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是笑阿诵的心急,他想要伸出手去,为他将额头上落下来的碎发拨开,但是终究没有,只好转向翟红药,问道,“你方才说,知道驸马去了哪儿?”
翟红药此刻被强压着跪在地上,形容狼狈,闻言冷笑道:“我说了,你便不杀我了么?”
王亚离闭口不言。阿诵则是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不,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他成为了这帮孤魂野鬼的主心骨。
杀——似乎是必然要杀的。只不过……他心下一酸,并不敢看阿诵的眼睛。
“你以为……我只是为了那一条消息吗?”阿诵冷然道,“你知不知道,你若杀了他,今后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牛头马面短促地哼了一声。他手中的锁链动了动,正是那名爱美的女子笑得花枝乱颤:“这漂亮小弟弟年纪轻轻的,怎么一张口说话,就像个老头子?”
“二爷,真要杀,怎么不将这小弟弟也杀了?”白衣文士道。
场面一下子寂静下来。
其他人都沉默着,只是都斜着眼皮,觑着这位“二爷”的脸色。他们上来前,宋汀州自然嘱咐过他们,一切都听王亚离的——可若这家伙已经被磋磨断了骨头,要留下活口,可怎么办?由他去办。宋汀州安然道。
“你还有一次机会。”那女人说的话,王亚离只当没听见,径自凝视着翟红药,“我不如你们洗砚司,干不来刑讯逼供的事情,你大可以放心。”
翟红药方要说话,只听王亚离又说道。
“所以,你不说,我便杀了你。”
“王得意!”
没有人理会阿诵说什么。翟红药硬撑着直起身子,几乎哈哈大笑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觉得一切荒谬至极——一个废人,怎么能如此得到命运的偏爱,重新提起剑?他早应该,早应该……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王亚离没有动,他十足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王亚离,你为什么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