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诵心中一酸,又不说话了。
他今年其实只有十五岁,所以他总是那么容易被人看懂;尽管他自来是一个不世出的剑客。而王得意知道,这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好的一段时光,不管这个人是怎么样的出身和天资。
因此,王得意也叹了口气,为三人都斟满了酒。
在阿诵的注视之中,他举起酒杯,终于释然地微笑起来:“我祝你从今以后,一帆风顺,打遍天下无敌手!”
阿诵也笑了,只是那笑容中带着苦涩,那酒杯也变得足有千钧重——这就是王得意要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吗?难道说,如果与他干杯,同他喝了这杯酒,便是此生最后的一面了?
这是他一生中喝过的,最苦的一杯酒。
*
又是那个红衣的少年,骑着他的小红马。
只不过,这一次,路上没有雪,也没有刀光剑影。顺天的夜因为即将到来的宵禁变得很静,于是樱桃的蹄音也变得格外清晰。四下里的摊贩正在收拾东西,他和樱桃,一人一马,在那条没落下来的长街上缓缓地走。天如醉的灯笼还在亮着,尽管很快就要熄灭。他觉得自己有点醉了。
他喝的酒并不多,远远比不上上一次烂醉如泥时喝得多。那可真是一场大醉啊,醉得吵吵嚷嚷,头晕目眩。
“樱桃啊樱桃,现在,又是你陪着我了。”
他拍一拍樱桃的头,樱桃缓缓踱着她的步子,黑色的大眼睛明亮而沉默。
但是在长久的脚步声中,他隐约听见,背后也有一人一马的脚步声,和他对称得恍若幻觉。他疑心自己听错了,放慢了脚步。
可那并不是他的错觉,他听见身后的脚步也快了起来,伴随着另一匹马的响鼻声,樱桃跟着打了个喷嚏。
“童道纪!”
他脚步一顿,突然拉着樱桃的缰绳快步走起来。
“童阿诵!”
那人又叫,他抿了抿嘴,忽然庆幸现下不是在弥陀寺,没有群山的回音;但是周遭的人都已经向他这里投来了目光。他脸上一红,不知道到底是喜是恼,更加闷头往前走——
“童小红!”
他悚然一惊,猛地回过头来,还差点把自己的脖子扭了,只感到从头到脚烧起来一般地发着热,同时简直发起抖来;当然,这纯然是因为气愤,全不是因为别的!他这一回头,终于正中对方下怀,那坏心眼的人已经自顾自地捧腹大笑起来,那人身旁的大黑马在原地刨了刨蹄子。他恨不得跳起来给那人一拳,但是不知怎的,忽然也跟着对方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感到眼睛酸酸的。但他最是不服输的一个人,于是他说:
“你跟着我干什么?不怕我把你抓去洗砚司?”
那人止住了笑声,但是脸上仍带着笑纹。
“没办法。我答应了你的。愿赌服输咯。”
阿诵微微一笑。天如醉的灯笼终于开始渐次熄灭,但是他突然发现,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地亮了起来。
王得意牵着困得睁不开眼的大黑朝他走来,仍然不饶人道:“看你可怜巴巴的,刚刚不会偷偷哭了吧?”
“你才偷偷哭了。”
“哦——那你就是正大光明地哭了?”
“……谁正大光明地哭了!”
“谁哭鼻子谁知道哦。”
“你——”阿诵从来就说不过王得意,只会被他气个倒仰,“那你的程雪时呢?怎么办?”
“我叫他去照顾宋大哥了。”王得意说,“他在那里看护着,我还能放心一些。我们尽快行动,解决了你的事,我便去找他们。”
阿诵忽然感到王得意仿佛变了一个人,更何况,还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起责任来,但他此刻太高兴了,高兴得令自己都陌生——但没有关系,只要有他在,谁也不能伤害得了王得意……哪怕是……
“所以我们要去哪儿?”
“嗯……我得到一个消息……”
二人并肩走着,明亮起来的月色投在他们的身上。而这实在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