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寒曾经说过,茶童最擅长的事情,除了奉茶,还有憋气。
尽管他这么说,完全是一种嘲笑的语气;毕竟在他坐上洗砚司指挥使的这八年间,失去了最开始的新鲜感之后,他感到一切都开始变得无聊透顶。
茶童是近几年他所找到的,为数不多的乐子之一。
当上指挥使的前一年,他在大狱中见到了那双眼睛:像是某种野兽一般的专注而冷漠,只有在听到伙伴们尖叫的时候才会出现某种感情——尤其是,在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被碾断的时候。他以为这样的眼睛,只要当上指挥使,就可以再见到无数双。但是接下来的几年,他很快就大失所望。
失望之后,他有了一个问题:这样的眼睛,是可以炮制出来的吗?为了解答自己的问题,他便炮制了一个茶童。
茶童当然没有王亚离有趣,只不过是聊胜于无。那样的眼神,并不会在茶童身上出现。
所以直至今日,除了茶童自己,没有任何人再记得茶童本来的名字。
此刻,这个没有人记得的人就像一道影子,远远缀在另一个人身后。
他擅长憋气,所以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因此,他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发现他的。
他只知道,一个闪眼,那人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再一个闪眼,一只匕首已经抵住了他的后心。
“转过来。”那人的声音很温柔。要是他的匕首也那么温柔就更好了。
茶童便遵从着他的要求,缓缓地转了过来。
眼前是一张温文而秀气的脸。这张脸上的温和情态,便是放在任何一个场合都挑不出错来,就好像他已经保持了这种风度太久,已经没有任何发脾气的能力了一样。他穿一身淡青色直裰,脖子上一串碧玺念珠,于是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根新发的柳条枝。
“看来,你是一个不喜欢正大光明和人说话的朋友。”
明明是这样温和的人、这样温和的语气。但是茶童只感到刀尖的寒气。
童道纪把刀鞘塞进他嘴里,威胁他的时候,他尚且不会感到恐惧,但是这个人将匕首轻轻对准他的肚肠的时候,他毫不怀疑对方会挑出他的肠子。他的温和其实是一种漠然,对生命的漠然。
“我——”
他看人确实很准。
这就是他此生说过的最后一个字。
喉间一凉,他仰面倒了下去,咳嗽了起来,但是喉咙里直进风;直到失去生机的眼珠直愣愣地望着天空,映出一片不属于他的灰蓝色。从此后确实再也没人记得他的名字了。
程雪时蹲下来,将匕首在他尸身的衣服上两面一抹,擦去了其上的血迹。
他的剑从来比不上王亚离,但尽管如此,他的剑还是已经超过了很多人。当然这一次,他只能用一把小匕首——他的剑业已废弃多年,因着没有任何一个人,忍心叫一个残废的天才再见到他人使剑。
一个庸才还能为一个天才做些什么?
程雪时长叹一声,在站起来之前,伸手将那双眼合上。
这次,他除了受到王得意的拜托让他去看顾宋汀州以外,还有一件事,要他去问问宋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