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啊……雪时。”雕像活了过来,语气中有一种做错了事的讨好,“你……你炉子烧得太好了。我想透透气——诶哟——”
“你还知道疼吗?”那人带着气带着哭地责骂道,“吹了这么久的冷风,你这只手还有感觉吗?”
肯定没感觉,我作证——麻雀默默地抖了抖屁股。那只手冷得像冰一样哩!
于是那个吹风的傻瓜不再说话。好像听到这种责问就用掉了他全身的力气。后来的那人一面骂他一面要把他拉进更温暖的屋内。
“才害了风寒没多久……瘦得只有一把骨头!哦,现在不想活了,开着窗寻死——”他越骂越气、越骂越气,几乎是想要破口大骂般的,“你要真想死,不如找根裤腰带吊死!”
——这就不太好啦。麻雀想。果然,屋内一时寂静得可怕。傻瓜打了个哆嗦,骂人的终于委顿在地,哭了起来。
“对不起……亚离,对不起……对不起……你就当我求求你,好不好?求求你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让你活过来,你不能……你不能这么糟践你自己……我们在这里过一辈子不好吗?关内不好,我们就不回关内。日子还是一样的过……你就当,就当前十年……都是做了一场梦。”
*
麻雀有个秘密的避风处。
前一天晚上,傻瓜把它藏在了窗角。骂人的人总是早出晚归,也没有发现这只小小的麻雀,更没有发现,他每天留下来的热馒头和苞米饼子,有不少都被傻瓜撕碎,喂给了它。
那扇窗子被钉了起来。
这下屋子里可太暖和啦!暖和得麻雀昏昏欲睡。它想到很多个冬日,顶着寒风扇动翅膀的日子;如果每个冬天,都能有这样一个地方给它取暖,那该有多好啊!它懒洋洋地眨着黑豆似的小眼睛,任由那个傻瓜的左手抚摸着它单薄的羽毛,戳戳它硕果仅存的肥屁股。
它在这里住了下来。而且,它渐渐地发现,人是最擅长装糊涂的动物。正如那个又哭泣又骂人的家伙装作不知道它的存在,傻瓜也装作二人之间从未有过争吵。每个晚上,在它昏昏欲睡的时候,它总能看见那个骂人的人为傻瓜掖好被角;有时它睁开眼,见到他还没睡,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傻瓜的睡脸;有时它睁开眼时,在第二日的天明,见到二人偎在一起熟睡,像是两只落单的麻雀。
冬天渐渐过去。傻瓜和麻雀一起长了膘。麻雀长膘当然很正常啦!它挑剔地想。傻瓜才应该多长长哩。它开始啄自己日渐丰盈的羽毛,傻瓜的右手也终于可以安然地托住它的肥屁股。
封死的窗子打开的那日,雪开始化了。
外头檐下结着的冰棱日益松动了,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小。傻瓜被严禁外出,因为“春捂秋冻”——这是另一个人说的,但麻雀不懂。
麻雀也不需要懂。因为它该飞走了。
傻瓜打开窗子,这一次,他的右手好好地藏在袖子里,背在身后,恪守了爱骂人的人为他定下的规定。他用左手托起麻雀,而阳光恰恰好好,将那几只冰棱照耀得晶莹剔透。
“要避开冰溜子飞,你懂吗?”他轻轻说,脸上还是没有笑容,但是幸好他的眼窝已经不再深陷。
“飞吧。”他说。
于是麻雀擅动翅膀,高高兴兴地飞走了。
飞到半空,它盘旋了一下,只见那傻瓜依然抬头望着、望着,不知道在望什么。望它么?它有什么好望的。人从来不会飞,只是错误地对飞翔有所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