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通道这头,现出两个人影。
一个人影佝偻着、颤抖着,身影真如黑耗子一般猥琐——王得意已经在心中给这人取了个“黑耗子”的诨名;另一个,咦?另一个倒算得上身姿挺拔、器宇轩昂……远远看过去,又有那么一丝丝的熟悉——好像这个身影曾经形影不离地在他身边,又在其后的无数美梦与噩梦中交替出现——
“爷——你别听张宗和的……”阿傍汗出如浆,汗水同旁边罗刹脸上的泪水混在一起,“我们、我们办事不利是真……但,但是——”
“噤声。”那人道。
他的话就如同有什么法力,是什么不可逾越的天条,阿傍的嘴巴立刻如同被封死一般紧紧闭了起来。王得意张了张嘴,不可置信地向前跨了一步。
“王得意——”他听见极轻但是十分着急的一声气音,想来是阿诵在唤他,但他无暇顾及,甚至已经听不真切;他着魔般往前又跨了一大步,直到那个名字无可阻拦地冲破了他的嘴唇。
“亚离,再有下次,大哥也不帮你带饭了。”
十五岁夏日的一个傍晚,他在后山练过了剑,满身大汗。宋汀州恰在这时赶来,手中抓着两只发面大馒头。
“都这个时辰了!我给忘了,宋大哥。”
他一抹额头上的汗珠,头发却还是湿的,于是就像一条落水后又爬上岸的小黄狗,甩起脑袋来,把汗珠甩得劈里啪啦,令宋汀州大叫着跳了起来,喊道:“臭死了臭死了!这馒头你还吃不吃了!”
少年王亚离露出没心没肺得近乎可恨的笑容——每当他要得罪什么人,或者说已经得罪了什么人,就会露出这种笑容,像是天生狡猾,吃定了他亲近的人总是拿他没办法。
宋汀州总是一副温柔敦厚的大哥模样。人如其剑,同他稳扎稳打、不显山不露水的剑法一般,他总是八风不动,把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照料得很好。但即便是这样的宋汀州,也会对着王亚离的跳脱大呼头痛,然后心甘情愿地为他善后——劳碌命嘛,他这样自嘲。
“我看你啊,神功还没有大成,就要把自己饿死了。”宋汀州把两个馒头往王亚离怀里一塞,责怪道,“这是第几次了?晚上半夜抽筋,还要把我吵起来给你按摩。”
王亚离一吐舌头,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吃掉半个馒头,一边吃一边说话,馒头渣子在空中乱飞,他理所当然地歪了歪头。
“怎么会饿死呢?只要大哥天天给我送馒头就好了。”
早在他的话语脱口而出之前,他的眼泪已经先一步夺眶落下。正是因为在梦中嘶喊过太多次这三个字,所以哪怕身处现实,这三个字也没有任何的陌生。
走得愈近,他愈看得清那张脸——只不过这一次,那张脸上同样流淌着透明的泪水,而不是梦中那两行可怖的血泪。
“宋大哥!”
那人的嘴唇颤抖着,但是吐不出一个字来,直到两个人面对着面,他才如梦方醒一般,奔上前来,甚至还打了个趔趄,他极用力地一把攥住王得意的手,但是疼痛的却好像是他自己。
“你、你是亚离吗?……你是那个亚离……”
说话的工夫,他已经从头到脚将王得意仔细看了一个遍,碰碰肩膀,摸摸胸口,就好像确认他是一个有体温的活人。最后他终于捧住了他的脸仔细端详,哽咽道:“亚离长大了……大哥都要认不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