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种错觉,王得意总觉得这几个字里有那么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令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忽然又感到某种安宁。
“……记不得。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和我一样年纪。”曾经以为再也不愿回想起来的事情,居然可以轻松脱口而出,是这几日见到了太多故人,使得所有回忆重新鲜活起来,“虽然记不得,但是那人约莫和我差不多年纪。现在想想,他这个年纪,居然戴着黄色的喜子腰牌——比那天来弥陀寺的那个小旗等级更高……他见了我,说……”
“他说什么?”
“他说……可以给我一个机会。”王得意深吸一口气,仿佛就在空气之中吸收到了什么回忆的勇气,“我们五个一同被抓。他说,一根手指,换一条命。”
阿诵的手倏尔跟着这只残废的手一同颤抖起来。王得意惊疑不定地望着他,只见他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牙关却是越咬越紧、越咬越紧,最后,那张素白的脸上冷若冰霜。
“换下来了吗?”阿诵牙关紧咬,瓮声瓮气地问道。
“……不知道。”
程雪时骗了他。
他从整日的昏睡中苏醒,程雪时为他端来汤药,为他清洗伤口,重新上药。他没办法去看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张春雷发愁得直抽他的烟袋。
“宋大哥他们……什么时候来看我?”
他不敢看那只手,只敢眼神空茫地去看程雪时的脸,嘴角扯一扯,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程雪时却笑不出来。
程雪时脸上的肌肉颤抖扭曲,然后变成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最后扑在床铺上大哭起来,似乎他清瘦的双肩已经不能再承受更重的责问。王亚离怔怔坐着,脸上还维持着方才强撑的微笑。
“不会的……那个人答应我——”他急促地喘息了一下,慌张想要下床,却一不小心从床榻上滚了下来,这才觉出他的四肢沉得要命——他茫然四顾,忽然发觉自己的丹田之内空空如也。
右手忽而一痛,他低头去看,原来是那只养尊处优的手,不知不觉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宛如被狠狠烫了一下,阿诵松了松手,但仍旧握着他不放。
“你激动什么。”他感到淡淡的好笑,就如同阿诵变成了另一个程雪时——比他自己还要不能面对他的右手。
“我,我……”阿诵的眼神和王得意对上,又猛地别了开去,“我是……我是觉得洗砚司做事太不妥当——!有、有违圣上旨意……给圣上抹黑!”
“是么。”王得意淡淡一笑,将手从阿诵手中抽了回来,并不多话。阿诵手中一空,不知道心里一片什么滋味,说不出来。他此生还从未有过这样复杂的感受,但他自小聪明绝顶,很快就将其归为替圣上不平的心绪里去了。但是为了抹除这种不安,他眨了眨眼,只好转移了话题。
“还是说说正事吧。”他低头道,“据张春雷说,‘今夜子时,招魂引路’。‘牛头马面’会来为他清理‘身后事’。”
“唔。这老头子活腻歪了,什么怪事都敢招惹。”王得意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思考起来,“要是‘牛头马面’真那么心黑手狠、神通广大,那洗砚司的彪炳功绩,倒很有水分哩。……也不知道,他们来了,是不是真要一把火烧了老头子的馄饨铺。”
“林素灭门案也是如此。”阿诵在纷杂的思绪中抓住一缕,“真有人彻底‘消失’,也都被认为是洗砚司所为……呵,这‘阴曹地府’,反而成了地下的洗砚司了。”
王得意乜了他一眼,也道:“按照他们传说的作风,一会儿来了见了咱们两个,说不定也要把咱们灭口呢?”
“那就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昏暗的烛光映在阿诵秀美的面庞上,他的表情却极为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