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银纱笼罩在城主府的飞檐,在地上勾勒出一个细长的影子,苏珂赤足走过,城主府的晚上格外安静,凉风吹起,游廊两侧的竹影在夜风中婆娑。
她不知走了多久,像是林中偏离族群的惊恐小鹿,又像是在人世间游荡的孤魂野鬼。直到转过垂拱洞门,顿在原地。
“燕…前辈…”
凉亭的剪影里坐了个人,燕不知倚在前面的凉亭中,听见声音望去,触及苏珂光裸的脚踝避开目光,下意识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袖子,拿起腰间的玉箫转动。
小孔里漏出的不是音乐,而是孔洞和空气碰撞时发出某种类似蚕蜕的空响,“半夜不睡?你倒是真闲?”
“前辈不也是?”苏珂心口正堵得慌,闻言立即怼了回去。
她靠近凉亭,脚步停在台阶下,望着月光下他未曾愈合的伤口,鬼使神差地开口,“师祖,你为何要下山?”
凉亭石阶泛着冷玉般的光泽,燕不知转动玉箫的手定住,那张过分秀气的脸上不大好看,“你说什么?”
“我说师祖为何下山?”苏珂重复一遍。
要是以前,打死她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问。
晏今安不表明身份,她会一直装作不知道,不挑破。
人活在世上,并非要事事都明白,要是能糊涂平淡地过一辈子何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可今天,那些藏在心底的犹豫和不安就像是刚刚烧开的热茶,沸腾着要满出来。
“为何下山?”燕不知重复着苏珂的问题,袖中的手指蓦然收紧。他想起在山上时,连光每日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什么真情难负,什么孤独终老,他是被唠叨得没办法才下的山。
但这些话又不能对苏珂说。
他一时犯了难,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这一次前去沙漠寻找的极寒宝玉,对我而言至关重要,不放心你们……”
“那左誉大师兄……”
燕不知,“左誉时常下山,行事稳健。”
苏珂又道,“那逢来师兄也是第一次下山…”
燕不知立即回道,“逢来坚毅,有离人语这个大夫作陪。就算吃了亏,与性命也是无碍。”
苏珂哑了声,张了张嘴,她不是头一次接不住燕不知的话,唯独这次,不是因为不知怎么接,而是因为燕不知说得在理。
这样相比确实她与小师弟让人不放心,她讪讪说道,“师祖常年在映月池,没想到对门下弟子这么了解……是弟子唐突了。”
“你唐突的还少吗……”晏今安望着黑漆漆的天,似乎想到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手指灵活地转动着玉箫。
夜风卷着凉亭外的竹叶声发出沙沙的声音,苏珂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分明是她第一次和这个人单独相处,偏让她想到了三年前。
她叹了口气,提步上了台阶走进凉亭,在燕不知的疑惑的目光下寻了个坐,靠在石栏上。
燕不知好奇地说道,“平日你见我像只鹌鹑一样,今天是怎么了?”
“是师祖平日威严。”苏珂苦笑一声。
月光照不进凉亭,她看着脚下的影子像是被肢解,一半藏在黑暗里,一半铺在亭外的青石板上,
“下山许久,苏珂知晓师祖平易近人,不像以前那般惧怕。”
燕不知沉默片刻,眼神落在苏珂身上,三年前他走火入魔无意中伤了苏珂,苏珂怕他理所当然,只是今晚这姑娘有些奇怪,
“你既怕得要命,又为何要装出那副深情模样。”
苏珂苍白的脸色几乎透明,她面无表情,喉间像是堵着一团浸水的棉絮。
系统之事自是不能说,可要如何解释这三年来每隔几天就要大肆表白,以至于灵鹤山无人不知。
“因为……”
她心口像是被火钳烫了一下,声音里也似乎藏着细密的裂纹,“老祖…相不相信命中注定。”
燕不知握住玉箫。
“有人说我与老祖命中注定就是…就是…”苏珂攥紧袖口,声音轻得像要化在风里。
“命中注定……?”燕不知直接打断道,“不信。”
说完又看向她。“谁和你说的。 ”
苏珂抿住嘴角。
“苏珂,人活一世不容易。”燕不知望着苏珂的眼睛,那对总是含着暖意的琥珀色瞳仁此刻蒙着一层看不清的薄雾。
他真心实意地劝道,“人要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她忽然轻笑,轻轻咀嚼这五个字,恍然惊觉唇齿间尽是铁锈味。
那些对抗惩罚系统驱动的日夜里,连梦里都是电流穿透身体的战栗,她从反抗到屈服,再到如今这个样子,都不算是为自己而活吗。
“师祖,你觉得云初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们同门天天在一起,问我?”燕不知眉头微皱。
“一叶障目。”苏珂深深掐进石栏缝隙,执拗地等着一个回答,“或许就是天天在一起才看不清。”
“真要我说?”他忽然倾身靠近,过静的距离让苏珂下意识后倾,燕不知猛地抓住苏珂,神色往旁边一撇。
“师姐!”
凉亭外的竹叶突然静止了。苏珂浑身僵住,她顺着燕不知骤然冷厉的目光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