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像本方或敌方的胜蚁一样冲对方的战阵炫耀或示威,而是静静地调正身子等待敌阵中杀出的新的挑战者。我心里明白在这样的战争规则下若是等不到胜负分晓的那一刻,那么战死沙场就是迟早的事。所以我必须尽量少地消耗体力,以不断杀死敌蚁的方式延续自己的生命。示威、炫耀本质上也是运动,运动就要消耗体能,所以那样的傻事我才不做呢!
敌方的挑战者很快就出现了。它像飞似的朝我冲了过来,我则猛力将颚端平做好了迎击它的准备。如同走程序,挑战者的颚几乎是必然的撞在了我的颚尖上,而我只感觉到脑袋微微地振动了几下,身子在紧扒地面的六腿的支撑下则是纹丝不动。我定睛再一看对手的情况,它离我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近,大概在三个蚁身长的距离之外吧。那个家伙趴在地面上身子是颤颤巍巍的,它应该是被我用颚给顶得意识模糊了。只见它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随又把身子后缩成待射的弓箭状准备再次向我发动攻击。我尊重对手的顽强却也摸清了它的实力,这一刻我自信它不会再有第三次向我发动冲锋的机会了。果然,我看到对手像喝醉了酒一样蛇行着朝我杀了过来,从物理学的角度讲力曲线行进冲击目标的功率要小于直线行进的同一指标,那家伙又是伤态攻击,所以我只需原地呆着待之快要冲到身前时邀击之即可。我的战术方针已经确定,那就是以我为主、静待敌来。在对手冲锋到还有半个蚁身长的距离就够着我的时候,我六腿用足力气同时向后猛蹬地面,顷刻间我的身子就被颚尖引领着朝来敌飞速弹射过去。之后事情的发展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那家伙已被我的颚尖刺破前胸而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我照规矩将对手的尸体扔上了它们的尸堆,回到原位静待下一个挑战者。
利用短暂的战息我也在琢磨自己的战斗力为何会变得如此强劲,因为我已经彻底相信我的战果并非受益于对手的弱小而是靠自己的硬实力拼出来的。通过这两战我发现我的颚似乎要比一般的蚁更坚更硬,前面我已经描述过,和对手碰颚的时候我用力不大却能将之置于死地。——该怎样解释这一现象呢?理由我觉得只能是我的额比一般蚁的颚要锐固。可是我又从何得来这般锐固的额呢?容我回忆和思考的时间得较长,但是敌方的第三个挑战者却不会给我舒服的忖度时间,不过我已经依稀找到了点端倪,应该是啃咬黄鹂鸟的鸟巢挂枝的那一次经历把我的颚锻炼得强大了。意外的艰苦甚至堪称痛苦的过程竟磨练出我刚猛的战斗基因,苦生甜、危生安、难生易、失生得,一种能量的失去或付出必然会换回另一种能量积蓄或得到,只要质量还在能量一定就是守恒的……。
——哎呀!我得停止自己的思索,因为一只个头要大上前一个对手至少二倍的敌蚁正高举大颚向我冲杀过来,所以我必须得把应战作为第一要务了。——噢!我看清楚了——那家伙竟是一只兵蚁,也就是说真正考验我的战斗力的机会来啦。——怎么办?对付兵蚁我可没有任何的经验。单以体量来说我绝对不能跟它硬碰硬,就它的那双大颚再加大超出我的身体二倍的身躯,冲上来一颚就能把我铲飞或是砸扁了。作战方针虽已定下,但是遇到特殊的情况战略就得听战术的,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必须得让自己的应敌之策立刻改变。用老的战术对付身大体壮的兵蚁肯定不行,在合适的战术还没有想好之前权宜之计便是避其锋芒,最大限度地减少消耗和损失才能留力消灭敌蚁嘛。
先不要正面迎击对手,暂且用游击战术试探它的实力,再在试探中思索抗击它的办法。就这么办。在我拿定主意之际敌蚁也已经冲到我的跟前,我迅速抬起后四腿并以两条前腿为轴后身来了个九十度的大旋转,继而又用颚侧击对手的颚。这家伙的力气就是大,仅侧击了一下它的颚我就差点被其冲力给带翻了。不过通过这一番颚的碰撞我也稍微摸清了点对手的战能。这家伙身大力不亏是个事实,但是它的颚的硬度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也就是说抛开力气因素不提,单就硬碰硬而言我跟它对颚是不成问题的。这个时候对手又转过身来张开大颚朝我钳了过来,而我则朝着与它运颚方向的相反处低身快速横跳,旋即,便躲开了它的那张大颚的夹攻。简直太可怕了,假若真被那付大颚夹着身分两节就是必然的,而到时候敌蚁就可以拿我的残身当零配件卖了。哈哈,开个玩笑,天下一点都不缺少蚂蚁身体的零件,我的残身又能卖上个什么价钱!我想直到地球被红巨星状态的太阳吞噬的那一天,也不会有一只或是一群蚂蚁能够用同类的残肢拼凑成一只具有蚁造属性的蚂蚁吧。
闲话少说,遐想须停。时间紧急,战机既失就难再出现。我必须集中精力寻找对手的空当,再对之实施最最狠力的打击。对手的二次攻击扑空了之后想要调头再向我发动第三次的攻击,此刻它右颚的侧面正好与我的颚尖相对,我想这是上天赐予我的战机,如果不抓住它的这一漏洞发动攻击则是要遭天谴的。我张开颚朝对手的颚根以流星窜天的速度钳夹过去。
哈哈,我的这一攻击的进程比预想的更好,我相比于对手的一付小颚竟然真的钳住了他的颚根。原本以为对手会击挡或躲闪,谁知这家伙并未如我所料的那样去做。是它轻敌,或是没有发现我的攻击,抑或是身体长得过大而牺牲掉了部分的机动性——对躲过我的反击是力不从心。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它的被动,反正它身体的一个重要的软肋已经被我狠狠地夹住了。我判断这个大家伙应该是机动性不够,所以即便发现了我钳张过去的颚也无法以和我的进攻一样的速度抵挡或者躲闪。——管它呢!无论如何我都已经钳住了对手右侧的颚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使足力气将之夹断,假若钳不断弄废之也是可以接受的。我要利用好这一战机,把握住决斗的主动权。我使劲夹着对手的颚根,集全身力气于自己的两颚想尽快实现欲达的目标。然而现实不是专为我一只蚁摆着,谁都要为生存而战,进攻有多激烈反抗就有多顽强,除非我的对手是个懦弱的胆小鬼。
被我钳住了颚根的这只敌阵兵蚁在狠劲地甩头,它想把我摔离出去,而我则收紧双颚死死地夹住它的颚根不肯也不能松开。就这样我跟对手僵持着,它想解脱,我的意志是要束缚住它。我们纠缠成了一个整体,并在原地打着转,它甩不掉我,而我也在拼尽全力使自己不被它甩掉。随后我又以颚为支点别住劲使身体上跃六腿也借机扒住了它的后肩胛,随之我的整个身体就侧攀到了它的身体上。此招的明显作用就是使我少费了很多力气,不用再六腿硬撑着地面跟这个大家伙较劲了。我很清楚力量是它的强项,靠较力最终失败的必然是我。既已趴在了对手的身体上,那么任之怎么蹦跳、打旋都行,而我要做的就是集全身的力气于双颚尽快将它的右颚钳得失去作战能力。我前面说过跟我对决的这只敌阵兵蚁颚的硬度并不像它的力气那么大,所以只要能保证让我正常的使劲则将它的右颚弄废掉就只是个时间问题,毕竟我的两颚是经受过钳咬像石头一样坚硬的鸟巢挂枝的考验的。
被我趴身之后对手从正面、侧面都很难再找到发力目标,继而它的意志就慢慢变得盲目起来,战斗的精力受此影响也不能再如之前那么专一了。只见它忽而抬起前腿疯头疯脑地上跃,忽而玩命地晃动脑袋,忽而又像首咬尾的狗一样原地不停地打旋。哈哈,我可不管它那么多,倒是觉得它越是疯狂就越对我有利,待它将自己的体力消耗殆尽——就只能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任我宰割啦!
我继续朝自己的既定目标专心致志地努力着。我知道坚持是能将事情做成功的最有效保障,所以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去做,那么不论要做的事情是好是坏,只要坚持下去一定就能够达到目标。我继续在给自己的双颚加力,同时我也很庆幸那种曾经经历过的筋疲力尽的状态还没有侵袭到我的身体,然而我却发现身下的对手已经显露出明显的疲态。对手越疲惫就越能说明我努力的成效,这就是鼓励,更是对我战斗精神的激励。因而我将之打败的信心更足,战斗的后劲不降反倒是增加了。在发现对手有体力不支的迹象后不久我就感觉到自己的双颚碰到了一起,这说明阻挡我的两颚交会的物体的隔断能量已不复存在,或者明确地说——对手的右颚被我截断了。我的努力取得了成效,这是上天对我坚持的奖励,所以我必须再接再厉将对手彻底打败以回报上天的眷顾。然而我不得不说,在达到钳断对手右颚的作战目标的同时,我也失去了趴在其身上的最牢固支点。应对自有利转变为不利的局面权宜之计便是撤退,所以,我就很有自知之明地从对手的身上翻滚到了地面上。我估计假若不这么做,嗯——,一旦对手拼命的劲头上来就很有可能将我滚压在其身下遂用单颚搠击我,那样的话我的处境就既被动又危险啦。再往最坏处想一想,——我被对手捎带着一同投向死亡的怀抱,呜呜,那绝对不应该是幻想层面的事情啊!
只剩单颚的对手接下来的举动正如我的预料,它在熬过短暂的颚断的疼痛阶段后便发疯似的端直单颚疾速朝我冲刺过来。我当然明白对手钳夹的能力已经丧失,但是我更清楚它的单颚是可以充当刀剑使用的,所以我的战术也需要相应做出调整。我决定在避免身体纠缠的前提下和对手拼一拼颚,毕竟这会儿我的双颚的体量已经顶得上它仅剩的单颚的体量,所以,对比我们各自“武器”的规模和质量已是五五开的状况。很快,对手的颚尖已经刺到了身前,而我也早就做好磕挡之的充分准备。我抡圆了自己的双颚用足力气狠劲磕击对手单颚的内侧,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蚁颚的内侧虽说锋利但硬度却不如外侧,而我的目的就是把对手杀伤力最大的身体残部尽快地破坏掉。
“啪!”的一下,我的一双小颚跟对手的单片大颚扎扎实实地碰在一起。说实话仅是这侧面发动的一击就把我振的像是触了电一般,我的六脚受到对手单颚的反弹力的影响差一点就脱离地面而造成身体失控飞滚开来。这一刻感性印象上的身大力不亏让我的实践真真正正地领略了一次,一种十足的身小力弱的自卑感也涌向我的心头,——我的身体为什么就不能像兵蚁一样长得比现在大上几倍呀!感叹没有任何的现实意义,或者说这种情绪化的思想是阻挠现实推进的毒瘤,而时间过多地在它上面停留只会引领其所有者进入非现实。我认为非现实约等于没有,而没有对于生命来说就是死亡。
我紧绷六腿竭力使被振得近乎失控的身体站稳,而在这一瞬间我的眼睛仿佛也跟失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到,不过很快我争气的身体就把其各种失衡的机能给调整了过来。我很庆幸在我眼前发黑、六腿振晃的无措阶段没有遭到对手的接连攻击,假若那种情形真的出现我可就完了。
对手不抓战机我可不会再为之提供第二次能要我命的攻击机会,在这种单对单的决斗中总得以一方的死作为了结,所以,为了活着我还得再接再厉而向对手施加累进性的打击。我根据自己的状况判断对手既然未进一步地发动攻击,则一定也是它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不然,我根本就不会有刚刚的那个短暂的调整机会。然而,在我忍着身体因撞振而麻木的不适感张开双颚欲发动一次主动攻击之际,竟突然发现我的近身范围是前空无一物的状况。——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只残了颚的兵蚁被我打飞了,不不,这个想法太天真幼稚,我宁可相信是自己被身大体壮的对手给打飞到了无蚁之地。
我下意识地望了一下身后,发现自己明明还趴在己方的阵前,而站在前一排的同胞们也正在举头振颚为我欢呼。再移目向前方、左右进行观察,本方、敌方的尸堆就如同白昼的太阳一样明摆在我目距的视程之内,而我的近身范围里确实已不存在能够动起来的活蚁了,——别说那只身材硕大的兵蚁就是像我一样体型的可以动弹的工蚁都看不到。
这时,我发现左前敌蚁的尸堆上有蚁尸向下滚落,抬头一看方才搞清楚敌蚁的尸堆上面发生的情况。原来,被我钳残了颚的那只兵蚁正拖着它的另一片看样子应该是折断了的颚往己方的尸堆上面爬,而在它上爬的过程中不断有蚁尸被踩落下来。——那家伙要干嘛!在短时间里我的判断力实在搞不明白自觉爬尸堆的那只敌阵兵蚁的意图。它是要爬到高处再纵身跳下自杀吗?这不可能,因为蚂蚁是摔不死的。它是要利用制高点向我发动一次绝命的攻击吗?也不太可能,即便它从高处跳下把自己的身体当作石头砸我又能怎样,我完全有能力躲开它的这种高空“轰炸”。
正在思忖间,我又看到对手已经爬上尸堆的顶层,遂见它六腿朝外抻开身子顺势趴下,之后,便一动也不动了。我从对手耷拉在其身前的那片已经折断,但仍通过未完全断开的皮肉连接着蚁头的残剩的断颚上找到了其爬尸堆的原因。——没有颚的蚁等于失去生命的百分之九十九和战斗力的百分之百,这样的蚁大都无脸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它选择登高等死并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蚁生遭受的这个无以抹平的极致的耻辱。看到这一幕,我的内心倒是滋生出几分崇敬来,并想,趴在蚁尸堆顶端的那只被我打败的可怜的敌蚁的精神一定已经黯然到了极点,此刻保全了颚而死去的蚁也应该是它羡慕的目标吧。
管它呢。我必须放弃怜悯与同情把注意力集中在应付现实的问题上,否则我也会像我的三个对手一样沦落为组成尸堆的一块砌砖。趁着第四个挑战者没有露面前我必须抽闲歇歇,只有恢复了体力才能更好地应对下面的决斗。我趴在地上歇息了一秒钟左右新的对手就出阵了,虽又要临敌可我并无抱怨,毕竟在新的战斗开打之前我争取到了调整自己身体的备战状况的机会。
然而,当我举目观察时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立刻就涌上了心头,妈的,又是一只身材硕大的兵蚁向我冲了过来。偶尔打败一只兵蚁对像我这样有战斗力的工蚁来说拼尽全力尚存可能,可是要接连打败兵蚁,这就相当于把偶然转换成必然,凭对自己和自己所属的蚁种的清醒认识——在单打独斗中必然战胜力大颚锐的兵蚁,哈哈,如此的意念即使不是痴心妄想也一定是狂言呓语。看着奔跑过来的强壮的挑战者我的心里很是忐忑。实话实说,若是要两次战胜实力相当的对手我绝对是信心十足的,可是要两次战胜比自己的实力强大上许多倍的对手,——制造这样的壮举,我根本就没有那份底气支撑起自己去作为的雄心。没有底气不是理由,我是一只永远要担负责任的工蚁,所以我必须得无条件地继续战斗。无论自己目前的思想和身体状况如何,除了跟冲过来的对手搏杀我是别无选择。
在等待迎击对手的过程中我很意外地发现它冲杀的速度非常的慢,而它较之前的那只兵蚁更加硕壮的身体则是另一个使我感到意外的方面。它的速度慢等于在为我争取养精蓄锐的时间,并启发我要以此作为攻击其的突破口。而它更加强壮的身体则将我的斗志震慑到了蜷缩的状态,我一时半会儿也真的无法鼓足勇气与之做正面对抗。
打不过也得打,正如不喜欢光明并不妨碍太阳每天照常升起是一个道理。这个时候我已经把自己应战的状态调整的差不多了,而对手却还在冲向我的路上。——真它X的,这是冲吗?这叫路程吗?要知道它和我的距离也就二十个标准蚁身长都不到呀!那个家伙的速度慢到了夸张的程度,像是在表演慢动作,三组蚁步就可以完成一个蚁身长的距离它竟然用了九组蚁步。如此的状况不得不促使我怀疑对手的战斗欲望,我琢磨:它若不是个胆小鬼,就有可能是在用这样的策略掩护其内心真实的意图。胆小鬼和阴险狡诈之徒在行为上的表现往往相似,所以为了防止自己被假象蒙蔽,我确乎不拔地将之定位成了一个阴险狡诈的家伙。
不管对手耍什么把戏,拖延交锋的时间对我来说总不算是坏事。我可以利用这样的空隙继续观察它的神态,以便摸清隐藏于其眼神后面的阴谋。随之,我就高度警惕地趴在原地注视着那个磨磨叽叽的挑战者,说实话,在准备迎战的过程中一种主动对之发起攻击的欲望冲动一直在搅扰着我的情绪,若稍稍放松一下自制力我就很有可能朝对手冲杀过去。
谢天谢地,我控制住了自己逞强的性情而没向那个越走越慢的家伙发动进攻,我已经看出对手的意图,它是要用慢上至少三拍的行进节奏一点一点地消磨我的战斗意志,并且还不断以怪异的面部表情挑衅和引诱我主动进攻。我当然不会上这个狡猾而又可恶的对手的当,虽说有好几次它对我做的怪脸都泛着十足的欠揍样。再瞅对手别扭也得保持住百分之百的警惕,越是在关键时刻就越不能被情绪左右了行为,否则就将承受无法挽回的后果。是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蚂蚁多了也难免要出现几个异类。从滑稽程度上看这家伙倒是跟全知有些相像,我权当它是一个敌蚁版的全知也就胸无愤气了。它在我面前费尽心机地表演无非是指望我被激怒后展开身体对之发动攻击,它再从我的攻击动作里面找出空当而给我以致命一击。我可没那么傻,我懂得以弱攻强就是找死的道理,所以任凭它做出各式侮辱性的动作摆出各种挑衅性的鬼脸,我呢——就是静趴地面不予理睬。在这一刻镇定等于生命,冷静等于生存,像乌龟一样趴着不动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谁叫我的对手是一只兵蚁呢!
那家伙在离我还有两个蚁身距离时突然停止了行进,其实即使不停止行进它的走样也跟不走差不多。对手行为的改变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调整应对策略的信号,也使我本来不太紧张的神经反而变得充分地紧张起来。短时间内我还搞不清楚它又要耍什么花招,但是我非常清楚这么近的距离无论它攻击我还是我攻击它都是转瞬即可完成的事。基于此,我六腿迅速支撑起身体将趴态改为立态,因为这样的备战姿势有利于我及时躲避或抵挡对手的闪击。和我比起来对手倒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趴在我的面前继续挤眉弄眼、怪象频出,瞧它的样子简直跟卖骚的妓蚁别无不同。——去它X的!长得好看才有卖骚的资本,就它那个丑八怪的样子居然也卖起骚来,真气得我怒火中烧。此时我已经开始后缩身子摆出蓄势待发的架势准备向之发动攻击,在这一瞬间我的想法就是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上去,再一颚将它的那张让我讨厌得跟大粪一样的脸钳掉。——它它X的还是兵蚁吗?它在我的面前已经把兵蚁的形象给彻底地毁坏了,从现在起我看不起所有的兵蚁。我认为这家伙不是为战斗而生,它的生命的使命应该是制造丑陋和卖弄滑稽吧。哈哈!
在我的六腿欲蹬地前冲的最后关头理智仿佛一位久经世故的老者,及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并劝说我收住莽撞的缰绳。我想这是来自上天的劝说,因而我必须无条件地遵从。随之我就放弃了身体蓄势待发的状态,思想也重新和清醒站在一起,继而便放松身子,六腿立地继续峙视着那个讨厌的家伙。——不!顺便说一下,从这一刻起我已经不认为对面的那个家伙讨厌了。我之所以这样认为的理由是;首先,它不配让我讨厌,因为所有的兵蚁都已是我蔑视的目标了;其次,它的行为太不正常,属于极端,而怪异一旦发展到极端便是纯粹的可笑。事实也的确如此,我看着对方的表演笑个不停,从现在起它就是我的开心果,任它在表演中浪费体力,与此同时我享受着养精蓄锐的快乐也不错。不能光是“享受”对手制造的乐趣,我得为这份共同的乐趣贡献点儿什么。基于互惠的原则,有时我也和着对手出洋相的节奏来那么两下。当然,必须得承认在与对手共舞的过程中我的思想时刻不歇地在酝酿着阴谋,逮着这个活宝放松警惕出现漏洞的机会冲上去朝它身体的致命部位来那么一颚,然后……。——天那!直到发现对手被笑脸掩饰着的那双巨颚张满朝我猛地钳夹过来,我才意识到自己的阴险其实也可以叫做善良。好相对于更好就是恶,同一个逻辑,坏相对于更坏便是善良吗!我必须得承认它对我的算计领先于我对它的算计,所以我笑里藏刀的水平真真正正地落后了它一大截。
对手的颚夹击的目标是我的脑袋,眼下想凭着后退闪开已经来不及了,若是拿颚阻挡,那么其结果必然是被对手连脑袋带颚一起钳住。果真如此的话我身体的首领部分自是难保,进而被扔上尸堆的命运也就不可避免了。直到这时我才肯定自己是确乎不拔地上当了,对手之前的表演全是烟雾,而我居然愚蠢地钻进它制造的这种谜团之中。我的精神在云里雾不得不立刻抖擞起来,目瞪着对手突袭来的狠颚,应对的招数如果使不出来我就只能被它取走了小命。如此的危机局面我在以前也经历过多次,而这一回却最具突然性,但是为了自己的性命我绝不能任之成为盖棺定论的一次。即便躲不开,安坐待毙也不符合我的性格。活,活的有益;死,死的壮烈。在临死之前送给对手一些力所能及的损失性“礼物”,我认为这样做才无愧于自己过往的活着。之前我已经说过靠后退躲闪已来不及,左右躲闪更是不可能,眼下我只能选择向前冲,像这样铤而走险或许还能拼出来一线生机。眨眼即定的决心本能地指挥着我的六腿用足力气向前猛冲。我双颚的颚尖合在一起如同锐利的剑头一般,刺向对手因张开大颚而暴露的嘴。
我用的招数属于典型的自杀式反击。其最好的结果是你死我活,最坏的结果则是跟对手同归于尽。事实上从我的反击做出的时刻开始,对手和我就都不可能再收住前冲的身体了。接下来到底谁能先制住对方就得看谁的速度更快,当然,运气也这一过程中起很大作用,既是如此,那就让上天决定我们各自的命运吧。
然而在我已经把自己定位在准死蚁的状况之际,就感觉自己的颚尖快速钻入到软软的东西之中并且是越插越深。而在同一时间我认为的必然要从两侧钳住我的头部的那双大额,却迟迟没有给我制造出颅崩脑溢的疼痛。虽说我是闭着双眼抱着必死的决心挺颚搠向对方的,但是那种瞬间或更加痛苦的渐渐失去意识的感觉竟未如预想——侵袭我的身体。我的意识清醒并且体无损伤的状况恰恰反向说明对手的状况,哈哈,对手一定是先被我刺中了身体的要害部位,从而它的那双大颚便在受击的瞬间失去了钳合力。在危如累卵的时刻是速度救了我,同样也是同一个因素害了对手,我们的区别就在于我快它慢。上天给予身大之物力量却也并未因此亏待了身小之物,速度便是我们这类小家伙得到的补偿性的天赐。现实的情况也的确是这样,又大又笨的物种我见过不少而又小又笨的物种我是鲜有发现。
阴险的敌方活宝的状况非我所考虑,我必须满足本能而先顾自己。眼下的要事是继续用力朝我的颚尖刺中的对手要害部位深入,只有这样才能将这个滑稽的家伙置于死地而我也能因此转危为安。我狠命地任自己的颚尖继续前插,可是插着插着我就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在向前移动,而且先是走、后是跑、再之后就是快跑。我意识到情况很不对劲,对手的个头是大,可我也不可能钻到它的肚子里跑哇。我需要收住腿停下来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在停住了用力做功的六腿之后,我决定从对手的嘴中抽出头来瞪眼看个究竟。可是一个麻烦事立刻就将我困扰住了,我没能立刻就把头和颚从对手的嘴里抽出来。
我的头肯定不是被它的嘴咬住了,因为蚁嘴没有像颚一样的钳夹能力。我相信一定是刚才又快又猛的用力,使我连颚带头一起都钻入到对手口腔的深处。对于蚁来说嘴是一个像哺乳动物的心脏一样的身体器官,这一躯位一旦受到击刺就是致命的,所以我判断我的滑稽对手应该是被我的颚给刺死了。
虽说我已经从自己的判断中树立了自信,然而我还得要面对现实,尽快把我的头颚从它的口腔里面抽出来才能彻底的实现自救。对手已经死去,这就是说它的身体不再能动弹,而我也的确没再感觉到它身体的动静,如此的话我就失去了可以“配合”的像拔河一般的逆向力的帮助。接下来,要把头颚从对手死尸的口腔里面拔出来我就必须自己制造出逆向力来,而欲做到这般则也只能指望我的六腿配合了。
想到哪里就让行动开始于哪里。我把自己的身体弯曲到接近一个整圆,同时六腿也从两边蹬住了蚁尸嘴的两侧,于是,身体就扥着头部向后拔而六腿则配合着身体向前蹬。经过两次的摸索试探,我找准了回拽脑袋的顺道。在稍作调整之后,便开始使身体反向用力。
做了一番方法对路的努力后,我的脑袋总算从死蚁的口中拔了出来。这就相当于周身被缚,经过不懈的自救努力就又重新获得自由一般。我仰起头舒展了一下筋骨,继而又深深地吸入呼出各一口气。然而,在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的同时,我也嗅到一股又臭又腥的味道。这是我头颚上沾着的对手的脏液散发的气味,虽说此种液体粘在头颚的表层很令我恶心,可是勇敢的战蚁还在乎敌蚁死亡的液体附身吗!做战蚁就应当把血腥味道看作是上天赐予的能量,这是一种奖励,而嗅着这样的味道前进战斗的激情才会更足嘛。
我用两条前腿够着眼壳把上面沾着的粘稠液体擦拭干净,待确保能看清楚外物了,我就决定把对手的死尸弄到它们的尸堆上,然而,当我正欲做这件事情之际看到的却是一番意外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