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我和我的伙伴们不是能够忍受自己的战斗收获遭遇抢劫的那种懦弱分子,然而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呀!大家都看明白了一个现实,这就是相对于蚂蚁生理上的微小体型,我们这次取得的战果又显得太过丰硕了。历尽艰辛的奋斗而取得的成果这么大,着实让我们五只小蚂蚁几辈子都享用不尽。——换个意思说,凶悍的鹰类才能做到的事几只小蚂蚁配合着就给搞定了,相应地我们战果的体量简直比一个蚂蚁王国成千上万只蚂蚁几年的食物仓储都大,这么大体量的食物对鹰的胃口来说不算什么,而且那种凶悍的鸟也有能力保护和转移走如此体量的猎物,可是同样的体量的东西让五只蚂蚁保护和转移,这,这绝对是一件做不到的事。能力微小担当硕大,其结果必然是顾此失彼。——不!用顾此失彼来形容我们的能力所对应的担当,哈哈,我觉得在粉饰自身面子的追求上还是奢望的成分太多,而事实上我们连“顾此”都是难以做到的哇!
在全知的提醒之下我们又都下了那根趴身的鸟巢废枝,爪子一踏上地面便以最快的速度爬向鸟巢废墟。我们这样做的目的有二,其一是赶过去再吃上几口幼鸟的鲜肉,二是到那里去找寻另外一只幼鸟的尸体。我们不能容忍两只幼鸟中的一只是活不见鸟死不见鸟尸,那样的话我们用千辛万险换回来的肯定就不是等价的成果了。然而,在又一轮的努力完成了之后我不得不失望地做出自己的评价,其结果或者勉强称之为收获的体现是大大不如蚁意。干脆而坦率地说,再次返回鸟巢废墟的行动基本没有使我们取得收获。首先,新鲜的幼鸟肉我们没能再吃着,因为鸟巢废墟里埋着的那只摔死的幼鸟已经变成了一付被众多贪婪的嘴巴剔得干干净净的骨骸;其次,另一只幼鸟我们依旧没有找到,要知道在找它的过程中我们是兵分五路寻遍了鸟巢废墟上的每一个空隙。
全知是我们五只蚁当中最失望的那一只,它的思想太过深奥,继而期望值也就比我们谁都高。它所期望的将那一窝黄鹂鸟一网打尽的目标实现的不算完美,但我觉得它也没必要为此烦恼,难道它就不能认为那只未能找到的幼鸟,是在鸟巢落地的闪间就被凶猛的大蛇或是其它脊椎动物吞下或是叼走了吗。可是全知就不让自己的意志这么认为,它是个实证主义者,讲究眼见为实,所以我想只有确凿的证据才能解除掉它的疑惑。眼睛未看到事实而仅凭判断认定其结果,这毕竟属于那种难以服心的唯心主义的推理。从此以后那只未能寻到的幼鸟就成了全知的心病,后来,也就是过了很久很久之后这块心病竟然造成它死都未能瞑目。
鸟巢废墟不能再让我们有什么收获,也就是说继续呆在此地已毫无意义,鉴于此,我们凑在一起商量了一阵之后便决定返回王国的领地去。说实话在这片森林里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仅凭潜移默化的体验都能加深不少我对它的印象。而当印象被头脑加工成了情感,与之同步,我思想就对这个黄叶遍地、长木尽插的世界亦产生了微微的留恋。哈哈,留恋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因为它总是用一根无形的绳子拽住现实前进的脚步。我不想被过去拖累,所以我必须挣脱留恋之绳而朝未来的方向前进。
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我们循着来的时候做的气味标记,靠着脚爪持续连接沾了我们的识别体味的标志物,便踏上了远而少险的回程之路。虽说回程路上的经历跟来的时候相比是平淡无奇的,然而有一件很好玩的事我觉得很有必要说一下,我要说的这件好玩的事就是我们搭乘了一趟顺风车,而这也节约了一半我们到家的时间。——哦,请不要误会,我说的车可不是有轮子的那种车,而是具备车的功能的“车”。
哈哈,在我的理解上凡是能够起到代步作用的不论是什么东西——动物、植物,或是非生命的物体就都可称其为行进工具,比如,能离地前进的叫做飞车,能涉水滑行的叫做水车,而能在地面上跑的也就无可别论的叫做地车了。——噢,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我们刚刚走出森林不久就看到有一个卧身在草丛里的,长着圆溜溜的身体的黑毛的四腿脊椎动物;全知说那是一只老鼠,并立刻招呼大家要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它,我们谁都没有犹豫便都放开步子朝着目标狂奔了过去;到达了目标身边的时候,我本以为全知又会有什么新的攻击计划要大家实施,但是情况并非如此,老家伙的准确意思是让大家爬上老鼠的身体,像污点一样粘在上面就行了;——也就是在我们之中行动最慢的全知爬上了老鼠臀部的一根长毛,才伸开六腿将之抱住之际,我们的这个新载体就快速起身朝南方的一个土坡的方向跑了过去;直到这个时候除了小头以外,我、小强、带样就都弄明白了全知的用意;——老家伙是要让我们附在老鼠的身上,借着它的脚步行进呀!这样做的结果无疑是省了自己的脚力,如此狡猾的办法也只有全知能够想的出来;老鼠爬上土坡、跑下土坡,继而又在一片玉米地里行进了很久,而当它跑到一片小的干河滩上的时候全知便招呼大家松开鼠身蹦到地上去。
老鼠当然不会自动停“车”彬彬有礼地请它的乘客下站,而我们也不是那种温文尔雅的蚁,用最粗俗的“下站”方式——跳车告别所搭乘的交通工具才是真实的小勇和它的伙伴们的性格。其实这又算得了什么事呀,我们谁又是那种娇气怕摔的蚁,在我们的经历中磕磕碰碰、摔摔栽栽的情况简直如同家常便饭一般的稀松平常。况且在自然界里最适合维护自身生存的手段就是尽力使行为保持警惕和粗俗,因为警惕、粗俗既是生存竞争中抵抗被吃的最有效的防守,也是寻食时对付要吃目标的最锐利的进攻。
活在自然界里只有在吃喝不愁、冷暖无忧、安全有保障的状况下才会出现所谓的绅士、淑女,这正如人类的动物园里关着的狮子、老虎,出生致死的豢养已使它们都成了“举止儒雅”的野兽。然而假若是相反的状况,或者说是我现在所置身的这个自然界,哈哈,我要说具有上述品行的生灵即便没有饿死,也一定会被猎手们当作捕食的对象杀而食之的。
“下车”毕竟不等于到家,事实上我们还得走上一小程的路才能到达王国的巢穴入口。不过我们也不必再为赶路的事上心了,因为熟悉的识别气味使我们意识到目前的位置已经属于王国的领地了,所以站到自己家的“院子”里是不愁找不到屋子的。身下的这片干涸的小河滩是我非常熟悉的一块地方,遍布其上的沙砾使得它的表层是草稀物疏,尽管它的一部分属于我们王国并且我现在身处的位置也在自己王国的领地范围里,可是对于这样的物产贫乏的地域没有哪个蚂蚁王国的上层会把它当作一片真正意义上的领土对待的。但是这片近乎不毛的砂砾地带却具有非常强的战略意义,它的下面地层的深处是条暗河,东西两端则是被暗河连接起来的一条明河的两段。就我们蚁类的活动能力和范围来说,要想由明河南岸向河的北岸去或是由河之北往南来,就必须要从这片砂砾地上经过。我想之所以各蚂蚁王国都要在这个地方划出一块以算作自己的领地,其原因就在于此吧!河滩的北方以森林为主,南方则草地、庄稼地居多。滩南的蚁要想到森林里捕猎、摘果,滩北的蚁要想到草林里寻食、采籽,不从这片砂砾地上经过简直等同于空想。我们王国入穴口的区位就在这片砂砾地正南偏西的一个大土包之麓下,算起来大概有六千个标准蚁身长度的距离,这点路程并不算远,只需用两三个小时我们就能将之走完了。
借着赶路的空闲我把自己的疑惑向全知提了出来,我问它怎么就知道那只老鼠会把我们带到自己的领地的范围里。全知给我的答案是它认识那只老鼠,并且知道老鼠肯定要从沙砾地上经过。带样插话问全知老鼠认识它吗,老家伙的回答是在老鼠的眼睛里所有蚂蚁都一样,——老鼠认识所有的蚂蚁。哈哈,全知说的空洞,带样问的乏味,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没有意思,毕竟无聊的赶路需要无聊的话语来调剂嘛。
在日落前我们终于到达了王国的洞穴入口,然而奇怪的是在穴口处除了我们五只蚁是要往巢穴里面钻,其它的,沿途碰到的蚁基本上都是往外爬和准备往外爬的状况,我甚至还看到有兵蚁也参杂在工蚁的队伍里向外爬。这是怎么回事?站在穴口边呆滞地看了一会儿后我便将目光投向了全知。一遇见弄不明白的事情就看老家伙已经成了我的一个不好不坏的习惯,尽管我有绝对的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判断事物的志气,但是身边有着这么一个会活动的“资料库”不免就会动起在思考上省心和走捷径的念头。哈哈,再说很多的弄不明白的情况又都和亟待解决并行出现,如此,又哪儿来的时间去思忖个所以然呀。可是就这一瞥却使我看到全知的脸上浮现的畏惧的表情,紧接着,还未等我问为什么要这样老家伙反倒是率先说话了。
“又,又,又它X的要打仗啦!”全知有些哆嗦地看着我,“我它X的最烦打仗,就知道拼死活,最后哪一方死的蚁少而活着的蚁多便是最后的胜利者。不懂得战术的学问,一点都不讲究战略艺术。”
“打仗!”小强兴奋的差点六腿脱地蹦起来,“哈哈,我看也像是打仗,去年的时候我就经历过一次。太好玩,简直太好玩啦!”
我刚想说我也经历过一次跟红蚁的战斗,但后悔的意识还是赶在说话的工具工作之前把我的这个念头给拉回到了思想之中。把那样的微情小事拿出来向伙伴们炫耀真不如缄默着什么都不要说好,五只蚁跟三十蚁打架怎么能和动辄就是成百上千只蚁参加的打仗相比呢,如果我真的用打仗去形容我的那次经历岂不让伙伴们笑掉了大颚不成!更重要的是小头也要陪着我一起丢蚁,因为说那件事我必然会提到小头,连累别蚁的事我可真的是羞于做出来。
“我也打过仗!”小头仰着头得意地说:“我和小勇两只蚁就打败了一百多只红蚁,而且……。”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我控制住了自己的表现欲望,小头却没有丝毫的控制自己的这种欲望的意思。虽然看到了我为阻止它继续说而使过去的眼色,可它还是厚着脸皮非常夸张地把那次大战红蚁的经历向伙伴们讲述了一番,可气的是它竟将那次战斗的先锋固化给抛出它三分事实七分编造的故事之外。小头谝能式的讲述羞得我是无地自容,我恨不得把脸拱进泥土中不让伙伴们看到我的这个内心的显示屏,可是躲起来脸还有身子在外面露着呢,想一想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面对现实坦然地承受小头吹牛的后果。
也许是我想多了,小头的那番严重夸大事实的话语竟未能引发伙伴们的讥讽和嘲笑,似乎这一会大家都把说话当作了一种负担。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用藏头掩面了。我想之所以会是这样的情况,其原因就在于我们刚刚接到王国传令兵下达的国王指令,要求所有欲进穴的蚁立刻转身插入到出穴的蚁队之中往战事的最前沿赶赴。——战事。传令兵说的战事就是打仗,我们都要以战士的身份加入到战事之中为打仗贡献力量或是牺牲身体。全知又一次判断对了事情的性质,是要打仗,的确是要打仗,而且要打的一定是一场大仗。——马上就要参加一场非生即死的游戏,谁还有插科打诨的兴致开玩笑呀。
在我的四个伙伴之中全知对打仗的抵触情绪最明显,这也符合它老而求稳的心态,事实上我还真没见过一只好斗的老蚂蚁。小强的情绪最激昂,它走在奔赴前线的队伍之中像是打了鸡血一般雄赳赳、气昂昂的,瞧它的那个奋进的样子定是怨恨通往前线的道路太长太长了。带样的情绪最稳定,我观察了它几次,也没看出来它走战斗之路跟走平常的路的态度差别。刚吹了牛的小头边走边往全知的身边凑,应该是向老家伙讨教什么问题,我相信老家伙不会回复它什么好话,因为它竟然问“打仗好玩儿吗?”这样的低端问题。想一想如果打仗好玩儿,全知至于垂头丧气地朝战事的发生地走吗。对了,全知很后悔领着大家搭乘那辆“老鼠班车”,它偷偷对我说:要是回家的全程都靠脚力应该就能晚到至少两个小时,那样的话也许就能躲过即将面临的这场(打)仗了。虽说我对老家伙的怯懦鄙夷地小瞥之一眼,可是我绝对真心理解它。害怕和恐惧是一切生物的权力,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情绪化地阻止别蚁对本能权力的享有和实施。
伙伴们的情绪表现是四蚁四样,如果把我也算进去则是五蚁五样。我的思想被紧张、兴奋、恐惧交错控制,其表现在面容和行为上便是时而焦虑不安时而昂扬激进。我既想在那场尚未感触的战争中展现实力进而塑造自己的威严和声誉,同时也害怕自己不幸阵亡而中断了对未来蚁生的美好憧憬。老实说在向战场奔赴的一路我的思想比之脚步可逡巡的太多,这样的思想所控制的情绪最消耗精力、体力,所以我必须尽快做出调整已使如此的内耗尽快终结。我认为不使自己的注意力分岔的最好方法是让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因为没有想法就等于专心致志。另外我还摸索出一套释放自己恐惧心里的方法。——哦!我不是要说大喊大叫式的自我壮胆,那样虽能宣泄一时可解决不了持续性的心理恐惧。观察其它蚁的情绪和行为变化,默默地搜集、琢磨和感受它们的言语或对话,如此,感观就会被吸引而心理上的“无事生非”便也相应减少。哈哈,恐惧其实就是思想的杂念,大脑之中若是没了杂念哪儿还会再去制造恐惧的情绪和行为呀!
在行军途中我还看到三只兵蚁。它们夹杂在出穴的蚁队之中,在微弱的黄昏残阳的照射之下更显高大威武。然而长得勇敢并不一定就真的勇敢,换句话说威武和怯懦亦非绝对不相容,至少在那三只兵蚁的身上我这样的总结是正确的,在离战事的发生地或者说我方与敌蚁交战的战场还有一百个蚁身距离的时候,我惊异地发现之前威风凛凛、阔步向前的三只兵蚁居然走出蚁队原地站着不再前进了。三只兵蚁走在我的前面不远处,所以它们的举动被我观察了个仔仔细细。我看到它们三个走出队伍的时候身体都在颤抖,而全知之前的表现已经告诉我害怕和恐惧能够引发蚁身的这种反应。我也承认在天冷的情况下身体也会打哆嗦,但是此时的气温却使我的身体感觉非常非常的舒服。既是这样的情况,比我的身体大那么多的兵蚁就更没有感觉到冷的道理了,这就是说三只兵蚁蚁身的颤颤巍巍状况跟气温没有半点儿的关系。如此我就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一个事实,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认真、勇敢、正直、无畏和尽职尽责形象的兵蚁并非那么神奇,传说和事实的差距只须一双眼睛就能丈量出来。形式反应内容竟也能塑造内容,所以必须重新审视宣传和体会的魔力,总之放弃或是闲置思考迟早都会被感性的东西给欺骗了。
我实在不明白为战斗而生,并将战死作为蚁生最大光荣的兵蚁为什么会临战怯惧。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就摆在那里,即便不明白也得强迫自己去想明白。后来我还是从全知的口中得知兵蚁的活动范围也就是巢穴的内部,和巢穴口外方圆一千个标准蚁身长的范围内。全知还说,一旦兵蚁出现在战场上,那么大多时候都不是为了冲锋陷阵,它们会躲得离战事发生地远远的,等待本方怯阵的工蚁逃到跟前就将之当作逃兵给就地正法。然而事实上根本就没有工蚁会怯阵,兵蚁充当督战的角色只是在找借口掩饰其退缩的懦夫丑态罢了。
在走过那三只兵蚁的身边时我有意狠狠地瞪了它们一眼,不管它们对我的这一不友好举动的反应如何,反正我是看到了原汁原味的假英雄真坏蛋。我思忖那些鲜有出穴经历的上层身边的蚁大概将太多的精力用在讨好和谄媚上,从而它们的胆量和担当精神便都退化了吧。
我已经嗅到血肉的腥气,并且这种味道随我的脚步向前而成倍加重。毫无疑问这是残肢、破身、死尸散发的味道,浓浓密密、源源不断,看不见的杀气先于脚步已将战争的场面提前呈现在我的思想之中。我又向前爬行了约二十个蚁身长的距离,随之,一个令我震撼的大场面就真的出现在眼前了。天呐!黑压压的一片,看不到头也找不到尾,数不清的蚂蚁聚集胶着在一起而组成的蚁堆就象是黑色的沙滩,堆积、铺展的是密密麻麻的。这时我也看到身边的蚁没有谁在站着呆望,大家都加快步速朝战斗的发生地飞奔过去。这一刻我感觉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拽着,不自觉地疾速快爬跟着增援的伙伴们冲向敌蚁阵中。
在向前冲的过程中我们这些增援者都不肯直线行进,因为在通往战斗前沿的路上到处都是战死蚂蚁的尸体,而很多甚至还在微微动弹的可怖的残肢、断躯亦遍布于地面之上。道义和良知使我们只能选择无条件地绕开那些血肉的障碍前行,不践踏灵魂曾经的寄所是生者对死者的最基本的尊重,在这方面每一只活着的蚁都会注意控制自己的行为而使之不要做出格的事。如此的行进状态当然就减慢了我们支援的速度。然而这一定是无关紧要的,可以说行进的障碍既不会打击我们战斗的气势,也起不到消减我们的战斗力的作用,因为真正上了战场之后心中的恐惧感就都自动地消散了。勇敢的战士必然是战斗力强、战斗的气势高涨的,当然,缺乏恐惧感对出色的战士来说也是一项重要的素养。哈哈,心理上恐惧到坦然的路程似乎只有一步,迈过了这一步一切负面情绪即刻就都成了易散的浮云。这是我第一次参与打仗,可我却明白越是怕死在就越有可能被死亡的阴魂纠缠住,为了能活着看到胜利我必须无条件地放弃一切顾虑,集中精力、体力以使自己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即将面临的战斗之中。
小强、带样和小头向前冲锋的劲头一点都不亚于我,小强的这种劲头甚至超出包括我在内的一般蚁的一倍半。然而全知的身影竟没有出现在冲锋者的队伍里面,我不能因此就说老家伙是临阵脱逃,因为在冲锋前我好像看到它选择加入到肃清落单到我方阵后的敌蚁的围剿队的队伍之中了。这很正常,也可以说符合情理。年老体弱的蚁在战事发生时往往都干这样的活,因为如果它们也朝着战事的最一线冲锋,反倒会成为战斗力强的壮年蚁、年轻蚁们的拖累。
冲着冲着我们这些生力军就不冲了,——哦,不冲的原因并非我们不想冲或是跑累了要歇息一下。我们已经冲到己方战队群的后边,而前面无数只的蚂蚁相互之间都是肩挨肩、腿接腿、臀碰臀的状况,仿佛是一堵无边无涯的矮墙挡在身前,还好,众多的蚁身散发的提示为同属的识别气味本能地告诉我们前方的都是自己蚁,若非如此我们真有可能挥起大颚砍杀起来。我们在前方“如胶似漆”一般身挨身挤着、连接着的就像密实的大饼一样的蚁群后缘处,是根本找不到向前的通道的。
呆在战队的后面观望了一会儿之后,我终于弄明白了己方的战斗战术。真如全知所说的那样——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所有参加战斗的蚁排着队向前爬,处在蚁阵最前沿的蚁跟敌阵最前沿的蚁,像平常的打架一样进行一对一的单打独斗。前面的蚁战死了排在后面的蚁便补上,跟迎上来的敌手继续单挑。如此依次跟进,战争的双方就都这样拼着消耗,直至两方中的一方不能再有新的兵源补充上而使这场“集体单挑”的战斗持续下去为止。战争的胜负被蚁的数量决定,由勇敢、坚韧和不屈的精神激发出来的战斗力的作用仅能体现在局部,而对整体战局起不到实质性的帮助作用。被如此愚笨的战术框架约束着去战斗,或许能够涌现出来一些必然要牺牲的勇猛的英雄,但是才华横溢的战争统帅靠此是完全缔造不出来的。所有参战蚁的命运只会是两种局面,要么战死,要么还没有真正地参与战斗,结果——战争就结束了。战争蚁才要么死掉,要么没有表现的机会,平庸和非凡混杂而同去送死,这完全与最大限度地消灭敌蚁和保存自身的战争目标背道而驰。
怪不得全知对打仗不感兴趣,说实话参加这样的打群架式的打仗我也一样再难提开兴趣。光那排队等待的时间就像磨刀石一样,把我的战斗热情都给磨掉了。然而糟糕的状态还在继续,我排着队一点一点地挪动脚步向前走,冲锋陷阵的欲望真让我等的焦急,可我后面跟过来的蚁排队等的比我更是焦急。——这会儿的状况是在短短的几十秒钟的时间里我的身后就排满了蚁,也就是说我已经处在战术队形的非边缘位置,再用个不恰当的比方——身后密密麻麻的蚁都挡住我理论上的逃跑退路了。——哈哈,我怎么能逃跑呢!为了不混淆自己的真实心理,我要用“理论上”这个词组做标明,没有行动的兑现一切理论终归都等于不存在嘛!
我经历过排队进出穴、排队吃东西等情况,但是经历排队去迎接那几乎是必然的死亡的情况确使我感到有些伤感和无奈。我尝试在无聊的排队等待时间里举目搜寻一下我方的战地指挥官在哪里,想看看这么有序的送死队伍是怎么被控制着步步前挪动的。现实则给了我一个坚决的回绝,一方面我根本就看不到有什么蚁站的突兀,或是上蹦下窜地奔跑于战阵的前后左右,另一方面渐渐黑下来的天色也没有为我创造太好的视觉条件。说实话我的思想之中竟存在一种讲不明白的意识,它就像意志一样使我的精神世界充满向前的胆量和必死的决心。再观察一下身边的蚁,我真的找不到一只跟我不一样的蚁,也就是说凡在阵中的蚁皆如同于我,至少在战斗的决心和意志上我相信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这个时候我又想到了全知,记得老家伙曾经说过蚁王想要让下面的蚁做什么,只需将自己的思想在其身体里物化成某种气体,然后将这种气体再释放出来,继而。闻到此气味的蚁就会被之操控行为了。全知还说那种气味具有传染性,只要有一只蚁沾染上了它,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并且越传越有力度,直至传播到蚁国的每一个公民的大脑中。被传染上的蚁都会成为蚁王思想在行动上的坚定执行者,我怀疑自己这会儿就是被蚁王的思想气味给控制住了。可是这又算得了什么,作为王国里地位最低等的蚁不效忠上层还能效忠谁呀,而按照上层的意志行事不正是标准的效忠体现吗。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无所事事地向前蠕动着,身处在这样密密麻麻的蚁阵之中,即便六腿不用力也会被前后左右的伙伴拱着、驾着、挂着、蹭着行进的。我恨不能早点结束这种糟糕的死亡行军,但是天底下有谁能真正地躲过过程,为实现结果而忍受或是享受过程也是宇宙之铁律嘛!
虽说过程难熬,可结果迟早都要到来。我的头脑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中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让它变得清醒则只须立刻的工夫。大战了一夜,在又一个黎明到来的时候我终于排到了蚁阵的最前沿,并看到我方的一只蚁正跟敌方的一只蚁拼杀纠缠在一起。两蚁战的是难分难解,双方都在使出狠招恨不得立刻就把对方给置于死地。我放宽自己的视野左右瞥了瞥,这一瞥而映入眼帘的情景把我惊得倒吸了两口凉气。在大战双方的阵前各停放着一横排左右看不到边际的本方战死的蚁的尸体堆,一个个黑压压的由自己的同胞的尸体垒起来的血肉堆看得我是既伤心又愤怒,但是当头脑冷静下来之后我的心情又变得坦然平常了。生存竞争其实就是一场接着一场的拼杀,不杀死对手就要被对手杀死,而只有弱小或是不够强大的战士才会战死,如此,满腔怒火地怜悯尸体还真不如展示实力去打击和消灭更值得尊重的那个对手。在战场上把敌蚁杀死就是对之的最大尊重,同时也是对我方烈士的最温馨告慰。
呈虚线排列的我方尸堆个个都像麻雀下的蛋那么大,我想这么多的尸堆一定是我方取得战果所付出的伤亡代价,可是当我把目光投向更远处的时候才发现敌方阵前的蚁尸堆好像普遍比我方的要小一些。这很能说明问题,如此的状况就意味着我方在这场战争中处于劣势。照目前的局面发展下去,假若敌方蚁的数量与我方的相当或是更多,那么打败仗的就一定就是我方了。
很快我就看到了战死的蚁的尸体被弄上尸堆的过程。在我左侧不远处单挑的两只蚁已经分出了胜负,胜者属于敌方的蚁,而败者自然是要被对手杀死的,非常遗憾,刚刚倒下的蚁是我的一个同胞。敌方的胜蚁先是趾高气昂地举起颚向我们的战阵示威了一番,而后便用颚夹住我方那只可怜的战死蚁的尸体并将之拖到它身前我方烈士的尸堆旁,继而猛地向上一甩头就把尸体高高扔向尸堆的顶层了。——噢!这可不是什么高难度的动作,随便一只蚂蚁都能做到。可以把自身重量十倍的东西托起的动物,自然就能扔起来和自身重量相当的物体嘛!
在等待参战的闲暇我继续观察着那只取胜的敌方蚁的表现。它扔完尸体刚把身子顺对向我方的战阵还没来得及调整站姿,立刻就看到我方的下一个挑战者向它冲杀过去。两只蚁根本就没经过彼此试探火力的阶段,而是直接对上颚就狠命地撕咬顶撞开来。然而,马上我就发现我方的那只蚁的战斗力是相当强劲的,战了也就三四个回合的样子它便打得刚刚还趾高气昂的那只敌蚁连还颚之力都没有了。紧接着,我方的那位勇猛的挑战者就将敌蚁的颚给钳断了一片,这就意味着它的对手成了一只独颚蚁,老实说残颚的蚁和缺损了獠牙的狼一样等于是将自己的所有荣誉都扔到了耻辱坑的最底部。身体成了这样的状况即便能活下来,对一只把荣誉看得高于一切的蚂蚁来说其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也已荡然无存。所以绝大多数折了颚的蚁都会选择用死把自己的生命了结掉,我想不远处的那只被我方的勇士钳断了颚的敌蚁应该是要为自己的生命选择战死作为了结了。
果不其然,身受这种极致的耻辱,那只敌蚁便真的摆出了要与我方的那位勇士同归于尽的架势。只见它端平自己的独颚朝我方的那只蚁的前胸又快又猛地冲刺过去。而我方那只已经取得战斗的绝对优势的蚁并不慌张,在敌蚁的独颚尖还差一叶草的厚度的距离即将碰到它的前胸之际,它以闪电般的速度将已经举在半空的双颚狠狠地砸了下去。就这么“啪!”的一下,那只敌蚁的颚连同脑袋就被拍断、拍碎而趴在地上不动弹了。随后,我方的胜利者也像它的颚下之鬼先前做的一样用颚夹住趴地的蚁尸,步伐轻快地走到离它最近的敌方的蚁尸堆旁并将之扔到了尸堆的顶层。——是固化!当我方的胜利者转身欲退回到我方的阵前之际,我彻底看清了它的面容。没错,它就是固化,我坚信自己眼睛的判断力不会出错。多日不见的老友再次出现使我很是激动,恨不得立刻就跑到它的身边与之相认。可惜我不能那么做,因为这一会儿它又与冲向它的一个敌方挑战者交战上了,哪来的空闲和我相认呀!而我也必须要遵守交战规则,真的冲过去了就会被敌蚁认为是二打一,如此会有更多的敌我双方的蚁冲向固化所在的位置,果真如是,一场有序的对决就会因此演变成为无序的乱战了。因而,心虽那么想行动绝对不能那么去做,我只能默默地祝福自己的老友,但愿战争结束后我们能够快乐相见或是在阴间聚首会面。
排在我前面的蚁战死了,随之它的尸体就被敌蚁扔上了我方的尸堆。而这就是让我上阵命令,我抖擞精神、身子后缩六腿用力蹬地,继而六脚交替离地便冲向那只正在示威的敌蚁。可是,在我的颚撞上对手的颚的时候非但没有感受到冲撞硬物的痛苦,反而体会到一种以石击卵的轻松和容易。这是怎么回事,岂是我太过强大而对手又很弱不禁风吗?不会!应该不会,我的对手绝对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蚁。弱者统统都会在蚁群内部的生存竞争中被过滤掉,不经打的蚁也很难有力量挤到蚁阵的最前沿。所以,我宁可相信是自己历经磨难而锻炼得强大了,也不会妄自尊大地认为我的对手羸弱不堪。也许对手在第一个回合没有发挥出自己的水平,而紧接着的第二个回合才是我们各自真实功力、实力的较量。我仍然投入百分之百的战斗精力端着颚预备再次冲向对手,然而想不到的一幕却展现在我的眼前,刚才还得意洋洋地向我示威的对手居然趴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而站不起来了。我当即判断这个家伙一定是被我一颚撞得瘫痪了,也就是说我的第一个战利品就摆在颚前,我迅速抻颚将它钳断了气,并夹起它的身体走到最近处的敌蚁尸堆旁将之扔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