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无话,气氛凝结,四周寂静无声,半晌,思衡忽然问江幸:“小友,你今年多大,刚刚和你交手感觉身手和修为都和很不错啊。”
他一下子将话题扭转,坐在一旁的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季倏然认真而严肃道:“前辈,我们所说的‘神印’和武贡府的关系您还没说清楚。”
思衡被打断,又听季倏然准确地说出了那东西的名字,明白那个魔修已经和他们透露了不少。那魔修的符咒确实是他下的,魔修挣脱束缚的瞬间他就已经感应到了,只是没想到被他派出去的人竟然一个都没回来。
他冷笑两声,却继续对季倏然置之不理,江幸示意季倏然别急,面上波澜不惊回答思衡的问题,“前辈谬赞,晚辈今年十八岁。”
“十八岁?元婴,不,已经接近化神期了,真是少年天才啊!”思衡赞叹咋舌,“上次听到这样的少年天才,应该是万宝阁林家的小少爷吧。”
“林子笙?”
“你认识他?”
“我们是朋友。”江幸说。
“哈哈哈,”思衡爽朗地笑了几声,“都是有天分的少年人,走到一起也不奇怪。我记得他还要比你小些?”
思衡不理季倏然,晾着别人反倒闲聊上了,季倏然桌上的拳头捏紧了,虽说武贡府是支脉,但坐在一起她到底算个外人。
江幸:“是,小两岁。怎么,府主这里有什么林少主的消息吗?我们已经许久未见,听闻林少主最近一直在云家住着?”
闻此,林子笙也更加认真。
思衡点点头,“我虽不在主家,但也时常和家主通信,确实知道些近况。听说林少主积极配合云家寻找命玉,还很喜欢云家,你们不必操,他好着呢。”
江幸笑:“是么?”
“对啊,下次你们再见说不定还会十分惊讶呢!”
怪异的感觉浮上心头,江幸还是笑着,“怎么?”
思衡神神秘秘凑过来探近江幸,然而在停下张口的一瞬间又神色不愉地扫过其他人,季倏然见状闭了闭眼,叶竹心反倒直接问,“怎么了前辈,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包括脏兮兮的道士和魔修裴寒在内,竟没有人避讳的样子,思衡挑了挑眉,露出慈善的微笑呵呵,“嗨,没什么。就是听说那小子如今已经突破化神期了,到时你们见了免不得要惊讶,年轻人之间又最爱比较,万一……”
“前辈哪里的话,我们是朋友,林少主修为提升,我们只会为他感到开心,”江幸失笑,思衡则道,“难得见到像你们这样心性的年轻人。”
“难道你就不想超过他?”
江幸:“……还是说说这神印吧。”
思衡:“你们既知道神印,就应该知道神印之能。”
“万一被神印选中,超过那孩子也不过是三两天。”
季倏然想说什么,江幸打断:“可留村那些人都死了。”
“不堪神力,必遭其噬。我也没有办法。”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
气氛凝结,不安的感受压在心底,几人紧紧看着思衡,却忽然听到来自远方的一声巨响!
轰!
巨响的轰鸣让整个武贡府的大地都微微一震,胸口的不安似乎也碎了,随着巨响传来震颤,围坐在一起的人纷纷都站起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那是什么?!”话音刚落,只见思衡不复刚才的悠然冷静,眉头隆起神色巨变快速飞身向巨响的方向而去。
“站住!”江幸几人也随后追过去。
思衡的修为比他们都高,几道身影相互追逐始终差着一段距离,前面的思衡对他们的呼喊恍若未闻,而路上遇到的武贡府中的修士竟然也都是置之不理,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府主在被人追一样。
“到底发生什么了!”东方镜是个没有修为的,只能被魔修裴寒拽着,在空中晃得神智不清,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清心载着江幸紧紧咬在思衡的身后,一旦让思衡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恐怕他们的问题就再也无解了。
而且思衡莫名提到林子笙一定另有深意,江幸手中掐诀,又紧紧跟了上去。
修者飞行,几息之后已经不知飞到了那里,四周昏暗,竟像是一座山中,思衡的身影穿过石壁竟然不见了踪影。
“人呢?哪儿去了?”
江幸看向季倏然,“这也是你们云家的阵法?”
季倏然皱着眉摇了摇头,几人只顾着追紧思衡,恐怕被他不知引到了什么陷阱之中。
几道身影落到地上,江幸走上前去抚摸思衡消失之处的石壁,冰冷,寒气顺着指尖向上,很快就让那一块的血液也冷了下来。
季倏然还是尝试用云家的术法一个个去试验,灵力打在墙壁之上,碰撞出一声声清脆的回响。
叶竹心:“江道友,后面的路消失了!”
江幸顺着去看,他们来的地方竟然已经变成了和眼前的石壁,伸手掐诀清心攻击其上,化神期的修为竟然没有在那石壁上留下一点伤痕。
裴寒的身影从暗处走出,“让我来试试。”
他是温茗离开之后一行人中修为最高的一个,如有实质的恐怖的魔气从他身上涌出,源源不断汇聚成庞大慑人的力量—
“这就是魔修么?好恐怖,我都冷了。”东方镜和叶竹心躲在江幸的身后,感觉身边的空气温度在下降。
“不是因为他,”叶竹心判断,“就是空气中的温度在下降。”
江幸伸出手,指尖的冰冷感越来越强烈。
碰!
碰碰!
接连不断的恐怖的魔气攻击放才的入口,石壁碎裂,化成石块接连不断地从石壁上滚落下来,东方镜惊喜,“有用!就算找不到他,我们至少能出去!”
江幸却不觉得,虽然石头一直都在掉,但整个空间十分牢固,甚至这么大的动静下,地面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面墙是打不穿的。江幸制止魔修,同时季倏然也忽然开口,“不行,别打了!”
她的语气严肃,“灵气在流失。”
空气中的温度越来越低,季倏然结出的法阵忽明忽暗,“你们怎么样?”
江幸感受了一下,“没有,我体内的灵气还在。”
叶竹心和东方镜本来就没有灵力,只是摇摇头,裴寒停止动作,也低声回复,“还好。”
“是么?”可是季倏然感觉得到,体内的灵力在流逝,连空气中的的灵气都在减少。
“不过,空气中都灵气似乎稀薄了。”江幸道。
东方镜:“而且怎么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了?”
氧气确实也在减少。
抬头,漆黑的夜幕,星星远远挂在天上,孤寂闪烁,着下面本来是山谷,但前后堵死成了一个黑色的没有顶部的盒子。
山壁陡峭,几人难以上去,更别说还有叶竹心和东方镜两个普通人。
“你们也不要再耗费体内的修为了,”季倏然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们的修为还在,但还是小心。”
“那……那怎么出去啊?”
东方镜的声音很小,但被四周的山谷放大,有小小的颤音。
“再想一下他是怎么消失的。”江幸沉声,现在他们需要冷静,思衡在走到这里时忽然看了他一眼,随后身影便消失在了他们面前,“一定有机关,仔细找找。”
众人应好,开始在黑暗中摩挲痕迹。
“这是什么?”东方镜兀自走去了一个方向,在寒冷的夜里瑟瑟发抖,然后在地上捡上了一个白色的东西。
整体弯弯的,只是弯折的角度并不自然,半个手臂长短,整体很白,在他看来像是个机关或者钥匙,东方镜大喊,“快来,好像找到了!”
“这是什么钥匙吗?这种形状的东西不太多见吧?会不会是放进某个凹槽里轰一下山就移开了?”
他举着受给众人看,江幸仔细看了看形状确实不太自然,白色的,但不像玉,不像骨头,不像石头,细看上面不知是纹路雕刻还是什么,模模糊糊。
季倏然倒觉得有几分眼熟,然而仔细想又一下子想不出是什么。
“这是蛇,一半。”
裴寒忽然出声,他来的最晚,只是端详了片刻,“影石蛇,估计没死太久,身体还没变成石头。你拿着的,是一半。”
东方镜嗷地一声撒开了手!
夜色太黑,确实不好分辨,裴寒道,“只有修为不低的影石蛇妖才能保住妖身化石,看纹路,这妖应该已经有三百年左右修为了。”
叶竹心不怕,探过身去看蛇妖的身体,“我听闻影石蛇是最早的妖兽之一,死后化石不朽,生前蛇蜕入药可让人长生。不过它们只生长在极热之地,且只在晚上现身,踪迹难寻,蛇蜕也十分珍贵,怎么会有三百年的蛇妖死在这里?”
裴寒点头认可,“它的蛇蜕即使在仙草阁也不多见。”
季倏然思索半晌,终于从记忆的角落中找出她眼熟的原因,“影石蛇?云府蹭因缘际会捕捉到一条影石蛇,这蛇珍贵,当时本想放在府中,但小姐惧怕,最后不知处理去了哪里。原来是分给了武贡府这一脉。”
“这么珍惜的,甚至还是三百年的妖,最后就变成了这样。”江幸忽然想起临出发前留村那魔说的话——
他们将妖魔抓起来,日日取血凝练妖气和魔气。
他们想要吃了他。
东方镜还在问,“我说,三百年大妖,死了就这么点?你们骗我吧?”他不想承认刚刚拿起的是妖的尸体。还是半个。
“蛇本来就长这样啊,”叶竹心解释,语气可怜,“而且看起来这蛇已经没有那么多妖力了,血肉枯竭,不知道是怎样惨烈的死法才会变成这样。”
不是封闭的山谷,黑色夜幕盖着他们,这里是一口棺。
江幸:“我们恐怕被引到了武贡府关押妖魔的牢中。”
“啊啊?”
“按照那个魔修的说法,这蛇妖应该是被武贡府吸干妖力和魔血而死。”
“受尽折磨,所以死状惨烈。”
“三百年……的妖力,都被吸干了?”
“没有其他解释。”
“如果是牢笼,那也就合理了。”江幸看着这一方天地,“小叶,还记得我们在流云山的入门试炼吗?”
“无论谁去了那里,修为都会被压制到金丹期以下。这里能关得住三百年的大妖,就是因为有这种阵法,他们身上的力量被削弱了。”
“而且我猜,这里的一定比流云山更强,它不仅能限制人的修为,甚至还能抽离,所以季姑娘才会有自己灵力减少的感觉,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你用云家的法术破不了这里的阵法,因为这不是云家的阵法,是流云山的。”
说着,江幸双手结印,手腕翻转间织成一个阵法,泛着金光,就如同三人在流云山下参加试炼时看到的一样,叶竹心惊奇,“江道友,你只见过两次就记下来了?”
江幸点头,其实自从他见过流云山的剑法和阵法,进步就非常的快,仿佛这些招式,他已经很熟悉了,或许这也是他的修为能增长如此之快的原因。这其中当然也可能有系统在帮忙。
金黄色的阵法升入天幕,在夜空之下煜煜生辉,连刚才砸石头都没有出现过的震动从几人脚下传来,“是真的,江道友猜对了!”
江幸支撑着这个阵法,和山石之下同属一门的法阵共鸣,似乎能看到一层透明的膜,慢慢从空气中剥离。
“他自己不行的,这个阵法恐怕已经存在了很多年,连三百多年的妖兽都能镇住,光靠他一个人破阵不行。”季倏然感觉到身体中的灵力正在恢复,立刻走到江幸的身后,为他输送灵力。
裴寒点点头,“虽然我是魔修,但也能祝你一臂之力。”
东方镜看不见法阵强弱变化,想帮忙但是帮不上,紧紧攥着镜子给他们加油,“加油!加油!”叶竹心站在一旁,眸中满是担心。
轰!
半晌之后,地下传来更大的动静,和他们刚刚在武贡府听到的声音类似,阵法之下的几人被弹开,江幸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又被他擦去,“这个镇已经破了。”
当初这阵法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幻境之中接受试炼,阵法解除之后他们便回到了现实。江幸紧张地看着前面那堵墙,果然,那面被灵力魔气如何攻击都蔚然不动的石墙慢慢开始变得透明。
越来越透明,几乎没有人敢呼吸。
终于,面前墙壁消失了。然而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条血路。
“呜呜呜……”
“救命,救命。”
“省省力气吧,没人能来救我们,早晚都得死的。”
“呜呜呜,我不想死!”
“等我出去了,我一定会杀了他们,云家的修士,我一个都不会留!”
目之所及,是一条狭长的黑色的甬道,两边用寒铁铸成的牢笼坚固无比,里面是无数妖魔的哀嚎声,愤怒嘶吼声,以及绝望的悲鸣。
在他们前面的才是真正的炼狱,刚刚他们所在的应该只是禁闭室一类的地方。
东方镜有些发抖,“这……是什么地方。”
腥臭的血味儿从幽黑之处传来,钻入人的鼻腔,季倏然也稍微退后了几步,叶竹心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淹没,在这一片哀嚎之中,“这些都是被武贡府的人吸血抽髓的,妖兽。”
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里面沸腾了起来,不少妖兽开始扒笼子,大力晃着,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杀了你,我杀了你们!”
无论是声音,气味,还是这望不到尽头的妖魔,都足以让人生畏。
“那个府主,他真是去这里面了?”东方镜生出退却之心。
江幸不确定,但已经走到了这里,他们已经没有回头之路了,“没什么可怕的,既然云家的人都能过去,那我们能过去。”
说着,他先一步走上前,握着清心的手微微攥紧。
后面季倏然也跟了上去,这是云家一脉造成的罪孽,无论如何,她不能退缩。
叶竹心扯着东方镜,“走呀?早晚要过去的。”东方镜瑟瑟发抖,裴寒从两人身边路过,嗤笑了一声。
“笑什么笑,你以为都和你一样是大魔头,我害怕一点怎么了!”
……
走进了,那些恐怖的声音更清晰的传入到脑海中,地上踩过是粘腻的触感,左右漂来都是腥味,右手第一间关着的是一只三尾狐狸,毛色黯淡,躲在这里面的角落发抖,尾巴埋着头,细数着外面的脚步声不敢动,左边则是一只猛虎,只是头上长了角,喉中有低沉的嘶吼声,仅剩下的一只眼睛威慑地盯着他们。
江幸几人走了过去。
第二间的左边是一个魔修,和普通人无异,只是更加狼狈削瘦,嘶喊的声音中没有这个人,因为他一靠在栏杆边形如枯槁,连嘶吼的声音都没有了,他看着江幸几人的身影满是绝望,已经在等死了。
然而,江幸几人只是安静过去。
又走过了一间。
又走过了一件。
江幸看着一间间被关起来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妖兽,心中滋味难以言说,这里面既有穷凶极恶的妖魔,但也有很多向影石蛇、留村的魔修一样无辜的妖魔。
季倏然小声道:“对不起……”
然而不知是哪种妖兽听力极好,连这样微弱的声音都听到了,嘲讽大笑,“是谁在说对不起?有本事就把老子放出去!”
怒吼之后是一阵叮零当啷的噪音,走在最后的东方镜浑身抖了抖,“对不起,对不起!打扰到各位老爷!我们马上就离开,马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