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字使萧照的内心平静下来,他心里清楚,太子和皇后娘娘并肩作战多年,自是足够懂得彼此。
很快,太子便会反应过来,以皇后娘娘的心性,断不会豢养暗卫和死士。她是那么讨厌别人卑躬屈膝,又怎会干出如此泯灭人性的事呢?
太子只需稍加思虑便能猜出,一切都是萧照他自己搞出的名堂,萧照和皇后娘娘互为利用,他们只是彼此的棋子。
而那时,便是他萧照的死期。
喀沁历年战乱,萧照的兄长几乎死绝,喀沁男儿更是十不存一。他侥幸进京为质,这条命已算是捡来的,哪怕这次被大渊朝廷当街砍头,想来也是不碍事。
不一会儿,有学子叩门:“萧先生,午饭已经备好了。”
“拿走,不吃。”
“是,先生可还有何吩咐?”
“无。”
萧照匆忙回复,他现在满心只想在死之前多写几幅字,多临几个贴。
哼!吃饭,他萧照才不要去吃呢!汉人都忌讳死前吃不饱,连死囚的断头饭都是好酒好菜伺候着。
他们说,饿死鬼不好投胎。可萧照却觉得,居然还有这等好事?
他不要有来生,不要有生生世世。人活着,难道还不够痛吗?为什么还要再来一世,再受一世的苦?
以后就一直当个孤魂野鬼,天地之间,来去自在,不受约束。
在人世时一切都自顾不暇,如履薄冰。
活着的时候没有时间多读书写字,死了之后,在阴曹地府,应是能一直写下去吧!
王羲之的字真的很美,《兰亭序》也很美,美到让人心痛。
这十八载,在书画里见过那么多波澜壮阔的风景,也算是,不虚此生了。
咚咚咚,又是一阵叩门声。
“我说了不吃。”萧照不耐烦道。
这一次,门外传来陌生的声音,“萧先生,东宫有请。”
萧照陡然停下了笔。
一日前,东宫太子府。
太子仔细看完了来自翰璃学宫的密报,沉默良久。
“殿下,这密报可是有问题?”杨昭不明所以。
太子并未回答,反而问道:“杨卿,你对外族之事可有了解,除了兵力部署,可知他们信什么神,拜什么教,素日里爱说些什么?”
杨昭笑着答道:“蛮夷之辈,贪婪无厌。粗鄙之人,殿下又何须对他们深究?。”
太子叹了口气:“看来我们对这些外族之人知之甚少,可他们,却对我们的文化政经了如指掌,本宫一时竟不知,这天下到底是谁在夜郎自大。”
“殿下多虑了,中原正统始终在大渊这里,从古至今,哪有正统向外面的旁门左道学习之理。”
太子不语,只是继续低头看了看那份密报。
密报上说,萧先生待弟子虽严格,却也照顾有加,学问诗书,循循善诱,毫无保留。这种厚待,润物细无声,让人如沐春风。
学宫诸生皆是亡命之徒,双手沾满鲜血者不在少数,先生有教无类,待诸生并无差异。臣私下曾鼓动几位同门,以百金利诱,驱其刺先生,同门不为所动。
得人心如此,殿下不得不防。
学宫诸生上不知太子,下无视朝廷,只效忠萧先生。
炼狱归来,绝处逢生,如今各个勤练武功,熟读经书,假以时日,必成大患。
太子心底满是失落,他清楚,萧照是看重了学宫诸生能给他带来的战力,他才对他们倾囊相授。
他绝不是个好先生,他只是装成好先生的样子。
一旦那些学子毫无利用价值,他定会弃他们如敝履。
可到头来,天下居然竟都是这种戏子得了民心,而自己勤勤恳恳,一心为百姓着想,却背负着无尽骂名。
太子不禁想起当年曾为赋税之事和父皇争辩。
“父皇,万万不可啊,连年战乱,再加赋税,百姓会活不下去的。”
“有何活不下去的,物竞天泽,强者存,弱者亡,天道也。”
“还请父皇三思,这样做,我们会失了民心。”
时至今日,太子仍清楚地记得皇帝听到“民心”二字的轻蔑神情。
在大殿上,皇帝幽幽说道:“他们不配。”
“所谓民心,往往随形势而转,其不可恃如此。加税,扩充军需,别看现在他们哭爹骂娘,待日后打了胜仗,他们又会跪下感恩戴德。”
太子不语。
皇帝又继续说道:“以后你就会明白,庶民劣根,只会屈从奉承。那群人自古以来便愚昧无知,生下来一辈子都在狗咬狗,欺软怕硬。你把他们放在心里,他们也只会觉得你是个好欺负的主,没准暗地里还笑话当朝太子是个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