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这天,商铺早早开了张,各家敞起门来,梁前挑着桃花灯。孔安学堂早早放了假,县里几个衙役起早在学堂门口搭了个大台子,偶有几个孩童兴奋地跳上去嬉闹,被大人们愠怒着拉扯下来,平日里舞刀佩剑的衙役们紧着手里的活,却也笑着摆手劝道不打紧。
节日里总是繁忙的,男子们挑着水桶,擦洗着房梁和院门,偶有女子们团好桃花面,待醒面的功夫出来查查男人们的工。病着泱泱的老人被子女们连椅子一道搬出门来晒晒街道上活络的生气。
孩子们成堆地聚在一起,也不再挤兑推搡着谁,追着飞虫满街道的跑,路过谁家便被门口的大人叫着、拽着、耷拉着进门,队伍越缩越小,到了晌午便留了街道一口清净,和满县的桃花灯、整齐的门额,共享着通铺的太阳。
桃花舞得正盛,夜幕姗姗来迟。起先是各家的桃花灯渐地亮起,屋子齐齐熄了火。紧跟着几声躁动的鼓点,平阳县的桃花会开始了。
付子倾捧着几包零嘴从人群中挤过,费了好些气力才回到林昭和刘莘占好的座位上。两人见她回来,忙收回身子向两边挤,露出原本空着的凳子。
付子倾分着手里的小食,从刘莘的手里接过两壶自酿桃花饮,这才是三人备好了观会的架势。
这整场台子,除了张婶儿家孙姑娘请的邻县艺坊的娘子弹得一曲《惊鸿》外,最筹得满堂彩的便是攒底的一出《桃花妖》,编改自仙道的小说小传。
讲得是,自盐水镇咸水村西二里,有座仙山。仙山有位姓姜的年轻道士救下一株桃树。多年后,道士修为道长,桃树为报仙恩幻成女子,化名桃生,拜其为师,伴其左右。
郎有英才,女有佳貌,两人暗生情愫。但二人本有师徒之别,道长静思记过,誓不再见桃生。桃妖心死,便在二人初识的桃树下为道长剑舞了一曲《桃妖》: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曲罢自刎于树下,身体化作花瓣飞旋于树梢。道长此番醒悟,忆起年少时救下的桃树。叹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生儿,为师错了。”言罢竟也魂灵四散,匿于人间。
众人沉浸在虚幻的殊途爱情里,忽得被一阵呛水的咳嗽扫了雅兴。
刘莘轻轻拍了拍付子倾的背,问道:“付姑娘,你不要紧吧?”
前后的目光四处射来,付子倾憋着呛红的脸,欠了欠身子,艰难地回道:“不要紧。”
台子西周打着亮堂,看客们注意到了付子倾身上的那身素白衣裳,倒是和戏文里演得桃妖一样。又瞧见她身旁两人的亲近,便恍惚觉着桃妖转世有了好归宿。
有此小插曲,才是戏文落了幕,台子也撤得零落,众人各归各家,拾起沉寂和平淡。
二人与刘莘分别,回到桃舍的院子。付子倾觉着夜色格外的亮堂,便拉着林昭坐在院子里赏月。桃树就生在院子的石桌旁,桃花四散,扰着二人的视线有些朦胧。
林昭借着这股子朦胧,便道出了心中疑问:“付姑娘,今日的《桃花妖》可有不妥?你觉着桃生和姜道长,能否在一起?”
付子倾眨了眨眼睛,笑道:“不能。”
林昭攥了攥袖子里的玉佩,犹豫着张口:“为何不能?”
“桃妖重情重义,道长道貌岸然,不合适。再者……”付子倾拧了拧眉,似是不知如何开口。林昭的嗓子发紧,等着“师徒有别”之云云的下文。
“姜道长、桃生……”付子倾正是被那句‘生儿’呛得水。
“若这戏文改的是道机山的事儿,便是绝无可能了。我师父是个老头子。这桃生喜欢谁也不会喜欢姜老头的。喜欢师姐还差不多。”
说罢觉出不妥来,便补道:“再不济也是大师兄吧,我大师兄也生得极美的。”
“哦。”
付子倾正津津地谈着,林昭便忽得起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