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只余一个空位,在夏长荫右手侧,一个年轻官员的旁边。
傅翊周落座后,夏长荫便向周边人介绍起来,因着是夏长荫介绍,那些人看向傅翊周的眼神也甚恭敬。
稍顷,夏长荫站了起来,桌上其他人噤声,南窗外戏台上,正演着三国里的选段。
“我知道,前阵子大家心里都不安宁,”夏长荫顿了顿,“但这不算什么,这么多年,多少大风大浪我们都经历过了,哪一次不是化险为夷。”
席间,通政使司林陆华附和着点头。
“这一难过去,往后,风平浪静,再没有什么能挡在我们前面。”夏长荫举起酒杯,众人也都跟着站起敬酒。
重新坐下后,桌上三两交谈起来。傅翊周知道坐在旁边的男子,是通政司的左通政,苏煜。不过,他认识苏煜,苏煜不认识他。
地方官入京时,惯例要被监视,他曾经跟过苏煜一段时间。
从他进房间,苏煜就没有给过他多余的眼神,故而虽然坐在苏煜旁边,他也不会主动开口。
桌上没有多少人妄言,夏长荫和林陆华的谈话声也就清晰传来。
“真不知道对面那个老东西在想什么,要是没有他,这一会,还真不一定能过了皇上那关。”夏长荫侧头对着林陆华说。
“一朝为官,同舟共济,他薛逢春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林陆华倒是对此并不见怪。
薛逢春暗自到夏杨家,帮夏长荫想了应对策略,那就是将沈家推出去顶罪。
夏长荫表情凝重,摇了摇头,“我们拉下他那么多的朋友,学生,他一点不记恨,反倒来跟我爹提计策。”
夏长荫总觉得薛逢春别有所谋,但自家老头偏偏信那薛逢春的。
不过,他们这次的确安然无事。
林陆华哼笑了一声,“那薛逢春也就是个爱用道义,去鼓动年轻人的老狐狸,你看这么些年,跟了他的学生,有几个混的好的,他自己反倒是平步青云,还给太子当了老师。”
见夏长荫点头,似乎认同他的分析,林陆华又说:“薛逢春老眼昏花,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闻言,傅翊周眼睫垂下,酒杯缓缓送到嘴边。原来夏长荫栽赃沈廉,这背后还有薛逢春的手笔在。
回想昔日,沈家饭桌上,沈廉苦心孤诣,劝沈嘉麟多跟薛逢春之流走动。现在看来,竟然是如此讽刺。
如若说黑白分明,还能分得清楚立场,那么黑白掺杂在一起,真假参半,那还能有谁值得相信呢。
人人都说夏长荫可怕,可他觉得,薛逢春才是真的阴毒,借对手刀,杀自己人。
苏煜一声叹息,傅翊周又从沉思中清醒,看了他一眼,两人对视一眼,很快又各自移开。
林陆华虽然在听着夏长荫说话,但目光时不时打量着斜对面的傅翊周,越看越觉得他不是等闲之辈。
夏长荫注意到了这位老友的视线,他笑着说:“那小子彻底是我们的人了。”
林陆华微微瞪大眼,就见夏长荫无声说了一个口型“沈廉”,他当即反应过来,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原来沈廉是傅翊周给结果的,林陆华这才放心,长舒一口气,沉吟了会,说:“我想把我女儿嫁给他。”
“哪个?”
“老三。”
林陆华大女儿送进了皇宫,二女儿嫁给了江南巡抚。
夏长荫颔首,表示认同。蓦地又想到了曾经,他也建议沈嘉麟让他妹妹嫁给傅翊周。
不过这也是过去的事了。
——
暮色将近,落日燃金。
柔和的橙光洒在行人身上,给冰冷的玄衣带来一丝暖意。
肖泽一瞥,就看见了那个似傅翊周身形的人越来越近。
他本打算进内院,跟沈家兄妹知会一声,明日再来。现在又转了脚步,站在原地,等着傅翊周上台阶。
傅翊周看着肖泽,肖泽只是摇了摇头,他就立刻明白了,沈鸢的状态并不好。
灵堂大门外又来了人,沈鸢照常递香,但是看到来人,她又把手收了回去,傅翊周动作快,已经从她手里抽走了细香。
傅翊周在中间的蒲团跪下,沈鸢捏紧双拳,站在他身后,等他刚站直转身,朝他侧脸重重扇了一耳光。
愤怒的情绪让她想把眼前的人给碎尸万端。
空荡的大厅一阵脆响,初秋的风吹过,扬起廊檐下的白幡。
傅翊周眉眼不眨,微微侧脸,平静地转过头,只见沈鸢双眸猩红,还要再度扬起手臂。
她略宽的袖子下,腕骨处巴掌印大小的红色溃烂伤口,异常醒目,他本来平静无波的眼底里,多了丝异样的情绪。
“沈鸢,冷静。”沈嘉麟拧着眉,心平气和地劝着沈鸢。
沈鸢冲着傅翊周喊:“你怎么有脸来这儿?”
沈廉的葬礼,幕后黑手却在大摆宴席庆祝。沈鸢转头对沈嘉麟撕扯着嗓子道:“他是凶手,他是凶手!他在这,爹他怎么会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