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而过的担忧他没说,毕竟表面上还只是见过一面的关系。
顾云行站起身,叫了声:“叔叔。”
周锦任笑着点了下头,落座于对面。
看着并不像来找他算账,可还有什么要跟他谈?
顾云行摸不准,推过菜单,“我点了一点小菜,您看看还有什么要加的。”
桌上已经有五六道荤素均匀的菜品,甜的辣的口味也很齐全。
“够了。”周父合上菜单,褪下外套搭在椅背上,要开始说正事了。
顾云行喝了口水,把心里的紧张压下,又吃了口菜。
“没事,小顾,其实就是随便跟你聊聊,你和小园是同学吧,以前总听她提起……”
周父果真是大老远跑来找他闲聊的。
他讲。
周樟园生下来的时候就漂漂亮亮的,小时候还很爱笑,听话,不吵不闹,原本按他的教育方针,他是要当个严父的,但看着这么个可爱的小姑娘,就怎么都严不起来,她一瘪嘴,还没哭出来,自己就会心软了。
他想着教育孩子的事或许可以放一放,晚点也没事,等她懂点事了,再教会她那些事,放出去磨练磨练也行,这么一放,就放到了周樟园小学毕业,那时候已经被宠得无法无天,在学校在家里猴子称霸王,还掌握了撒娇的绝招。
周锦任几次打算矫正她的性子,都被她撒个娇要亲要抱地蒙混过关,一来二去,也把当个严父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从他自己私心看,他是很想宠女儿的,她想要的都给她,不想要的也给她,不让她受一点一滴伤害,非要去教育她这教育她那,不仅折磨她也折磨他自己。
周锦任知道自己做个严父的事是这辈子渺然无望了。
但如若无底线地宠孩子,又会导致她养成骄纵的脾气,缺乏意志,性格软糯,这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尤其以后要一个人到社会上闯荡的时候,会吃多少亏。
两相权衡下,周锦任最终还是没能说服自己狠下心去磨砺她,于是想出了个解决方案,决定磨炼他自己。他想得好好的,只要自己屹立不倒,外面风雨他不仅把现在的抗住了,把以后他不在的也布下局扛住了,那即便周樟园一生骄纵,也有保护伞永远护着她,社会现实什么的这辈子她都可以不面对。
就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没能撑住头顶这片天,天塌下来的时候,把他压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周樟园灰头土脸地在一片废墟中哭泣,他那时候才是真的后悔了,后悔自己想得太美好,没有给她面对压力的能力。
但是,他以为的骄纵小女孩儿,竟然自己爬起来了,自己一步步地从废墟中走出来,一点点重建生活,构筑起新的生活图景。让他欣慰又心疼。
周锦任讲到动情之处,脸上挂着酸涩的笑意,“现在好了,没有我她也可以好好地生活,不需要我保护她了。”
顾云行沉浸在周锦任描摹出的那个小女孩儿的画像里,那是一个和他的视角全然不同的她,那个视角的她可爱、天真、有柔软却坚定的力量。
他内心也涌上一股深深的罪恶感,在她父亲那里那么受宠爱,那么值得被保护的小女孩,在他那里,却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他曾想破坏她的一切。
他低着头,被牢牢慑住。
觉得自己不配,不配喜欢。
自己好像活在暗处的阴影,不配拥有光。
“周樟园她很爱您,她很想和您一起生活”顾云行对他道。
之前在医院照顾她那段时间,头几天,总是会听见她喃喃地喊爸爸,那是她为数不多能给出的反应,顾云行每次都像珍重珍宝一样地听,认真地回应,对她说,你要醒过来才能见到你爸爸呀,我陪你去看他好不好。
周父笑着摇了摇头,顾云行不明白那摇头是什么意思,但他心里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周父大老远跑来找他,就为了跟他说点这些闲话?为什么?
周父接着说下去。
下面的内容,顾云行听了感觉自己像受了什么虐待一般,宁愿从来没听过。
“我出事之后,她被绑架过一次。”
顾云行手里的勺子突然重重摔落在桌上,周父脸上笑意也维持不住。
“这些她没跟我说过,是我听覃纪讲的,覃纪就是后来收留她的,我以前的下属,当时太着急了,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安排好……”
“一开始以为绑架她的是那些要债的人,覃纪也调查过,但她被绑的那一天一夜和之后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警察也没调查出来什么,之后就被放回来了,被放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伤口……病了好几天,一直发高烧,从小到大没经历过那样的痛苦,差点……”
“还好她醒过来了,刚醒的时候天天哭,说自己害怕,见到人就多,不敢进厨房,看到刀子之类的器具都会战栗,时间久了才慢慢好转,大概有两个多月。”
“两个多月后那年暑假也过去,覃纪给她重新找了个学校让她复读高三,她自己要求要住校,每个周末回去覃家一次。覃纪自己的工作也很忙,每周定时把生活费给她打到卡里,其他就没太多注意了。是有一天,学校老师打电话来,说怀疑她可能有抑郁症,让带去医院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