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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心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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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催(一)

在商宅待的时间太少,先前见面也多在人前,说起来,这还是小昭第一次入他房中。

室内点了他常熏的那种冷香,青铜博山香炉立在屏风前,将缭绕如云山的雾一圈一圈地送入他悬挂的衣衫当中。她越过这段如梦似幻的烟,看清了此处的布置——一案一榻,一屏一灯,并半墙古书,少见其他装饰,雪洞一般孤清。

商樾坐在案前,搁了手中的玉笔。

他拆了发冠,却还未将头发尽数散下来,鬓发便不如往常整齐,碎丝贴耳,略显凌乱,倒多了一丝人气儿。

小昭走近了些,看见案前摆了一座十三盏连枝灯,影子疏疏落落地映在他身上。

那灯本是仿树而制,一树十三枝,此时只点了最上的一盏。她觉得室内光线蒙昧,便踮起脚,借着手中那盏几乎燃尽的灯,将每一枝都点燃了。

于是温暖的火光充盈满室,在屏风上留下跳跃的影子。

他在一侧耐心地看着她动作,随后伸手示意她坐在自己对面,温声问道:“怎么来了?”

小昭道:“夜里睡不着,走到了兄长门前。”

她见他面前的左伯纸上密密麻麻,忍不住好奇道:“兄长在写什么?”

商樾迟疑了片刻,方才开口:“前些时日,颍川与江陵族中诸伯、主事密入广润寺,同父亲秉烛相会,谈了整整一夜。”

“什么样的大事,竟能惊动阖族之人?”小昭讶然,“你也在吗?”

不怪她惊讶,商氏族老等闲不管外事,颍川几个位高权重的在朝之臣更是慎重,虽为同族亦鲜少相会,以求避嫌。

商樾点了点头:“会上无小辈,只有我在。”

他眼睫微颤,忽然对她说:“天子病危了。”

小昭蹙起了眉。

商谨并不避讳与她提及朝中事,书院清谈有时也会畅所欲言地谈论国政,这些年耳濡目染,韩仪说过的话在她脑中越来越清晰,只这一句,她就嗅到了逼近的危险气息:“所以,大司马近两个月,都没有出禁宫?”

“天子病危,储君目盲良久,不便侍疾,此事便由大司马代劳。”商樾道,“禁内守口如瓶,所幸御前有商氏门生,他递出消息说,天子恐怕捱不到来年春日了。”

小昭立刻明白了这一场集会的用意。

冯凭虽据洛阳四年之久,但各地叛王并未死心,同时,西北诸胡、东北新兴的游牧民族皆对中原虎视眈眈,神器承继之间若有什么差池,国朝危如累卵。

若天子薨,内乱起,铁蹄南下,朝中可有足够兵将四面作战?

盘踞洛阳周遭的大世家忙于修筑坞堡,各自为政,风雨欲来之际,谁敢压上家族几百年的荣光,做潮头振臂之人?

小昭虽鲜少与这些士族话事者打交道,但观其小辈言行,便知众人皆以“自保”为第一要义。

商氏这一场集会,便是要议定家族前路。

“不知令君……”小昭出神地思索着,听见商樾又咳了一声才急忙改口,“父亲是如何想的?”

商樾勾起唇角,慢慢悠悠地说:“商氏祖训,愿做纯臣。”

他的笑大多时候都浮在面上,虚虚实实,是情绪的掩饰,这一句居然含了调侃之意。小昭怔了一怔,顺着他的话笑起来:“所谓纯臣,便是两边不站,兄长反复辞官,难道就是为了践行那一个‘纯’字?”

商樾撩起宽袖,在纸上画了一个万字纹。

“朝野诸臣,或选择投诚,成为了大司马心腹;或忠于天子、忠于储君,辞官归隐,不问世事;或……东奔青、兖,企图在鲁王手下寻一席之地。”

他将“卍”的最后一条线画长了许多。

“父亲说,苟且偷安已是死路,商氏根基深厚,若不能为冯凭所用,必罹灭族祸患。为今之计,只有另辟扎根之地,才能避开中原乱局。”

那条线转了两个微小的弯,消失在了纸张右侧。

“大江,之南,”小昭盯着那条曲折的墨线,缓缓地道,“令君……希望商氏南渡?”

“颍川诸伯认为父亲异想天开,况且,父亲想去的还不是江陵本族,而是江东。”商樾面上笑意淡了一些,“当年,世人皆好奇权倾一时的中书令为何辞官,非为我兄长之故,而是自那年起,他便有了选择。”

小昭喃喃道:“选择……”

“是啊,”商樾拾起面前的左伯纸,随意地在灯上燎了,“储君乃天子与温皇后嫡子,可国朝的嫡子,不止有一个。”

“——还有长公主,”小昭如梦初醒,一时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么说……自元康元年政变起,令君便在准备这一日。”

“稷伯父临走前说,若要南渡,请江陵一支南渡。颍川没有族人任职江东,也没有族人做过长公主的侍读。”他口气有淡淡的嘲讽之意,“集会争执不下,最后也未作定论。”

“那你怎么想?”

“我?”商樾垂着眼睛,反问了一句,“你呢,小昭,你愿意离开生你养你的中原,渡江而去吗?”

去会稽见长公主不是她曾以为的易事,北方乱局不知何时能平,这一去,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可为与韩仪的千金一诺,这滚滚大江,她必定要渡。

“我愿意。”小昭斩钉截铁地说。

她将手掌覆在胸前,按了按那块已被她的身体养得温热的佩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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