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这样的病,比感冒更应该说对不起,简直是十恶不赦。
我耻于暴露这十恶不赦的罪。
第一次踏进诊室。填表,在笨重的台式机上勾选很多题目的选项。然后,有一个姓陈的医生接待了我。
她很温柔,像天使一样。
那天,我们互相打了招呼。然后,在她抛出第一个话题的时候,我开始哭,整整哭了一个小时。
世界被封闭的诊室完全隔离在外,她和无色无味的空气融为一体,没有任何存在感。
我花了几百块,买了一个陌生人的时间,在她面前痛哭流涕。
结束后,包里多了很多药,我依旧包裹严实,走出800号,回到了小洋房,继续做一个努力工作、认真纳税的正常人。
我的生活只有四件事:工作;画画;去800号哭,偶尔和陈医生聊天;等小浅的消息。
暑假结束前,迦易终于来了。
在一个橘黄色的傍晚,她出现在我工作单位的园区门口。
“赵老师!”
她背着双肩包,穿着做工精致的衬衫,扬起明媚的笑容,跟我招手。
在走向大门的时候,我抓着挂在肩上的包包提手,手指头不受控地轻颤着。
下午四点多的太阳洒下的光芒像被稀释的、渐变的橘色涂料,这样好看的阳光,我曾经在台球厅后面的田埂上也看到过。
“迦易。”我快走两步,匆匆踏出了园区大门,站到迦易的身边。
我笑着,把目光移到她的手上。迦易的指甲修剪地干净整齐,泛着粉红色的、纯天然的健康颜色。
真是,我在想什么呢。她是迦易,不是小浅。
“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刚到呢。”
“迦易,你想吃什么?去外面吃,还是去我那里?”
今天蔡阿姨不在家,我也提前跟她打了招呼,问过她能不能带一个学生来家里做客,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迦易说要去认认门。
在回去的路上,我跟她讲,我目前正在做的工作。她很好奇,问了我许多。
到家之后,我把她带到二楼,简单煮了一碗面,加了一个溏心的荷包蛋。我们坐在二楼的阳台上,面对面吃饭。
咬到那颗荷包蛋的时候,迦易惊喜:“唔,溏心的,我最喜欢了。”
我顿住了,她的眉眼和素颜的小浅太像了。此刻,还没有完全天黑,在光线朦胧的临界点,我贪婪地从她的表情里,寻找那个熟悉的影子。
嗯,有点不正常,我居然想伸手摸摸她的脸。
“赵老师,你和小姑…… ”
我坦白:“我们之前在谈恋爱。”
迦易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的神色,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她宽慰我,小浅一定会回来的,我们之间的隔阂也一定会解开。
我苦笑,时间久了,我开始怀疑,小浅是不是讨厌我了。或者,再相见,我对她而言,已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我以前不懂我小姑,觉得她又懒又霸道。”迦易跟我聊起小浅,“直到去年暑假,爷爷去世,我看到她,清瘦、脆弱,簌簌落泪,就很…… 很心疼她。我爸妈离婚后,不管家里,上高中以后,家里的生活费和我的学费,都是她给的。赵老师,你是不是觉得她脾气不好,才…… ”
我连连摇头,“不,小浅很好,她是天底下最温柔、最好的人。”
否认得太急太快,说完之后,我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喝水。
“是因为我自私,太懦弱了,她才会走。”
迦易也摇头,“赵老师,你很好的。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我知道,你和小姑都是很善良的人。你放心,等我得到小姑的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为了便于日常联系,我们又加了企鹅号。
吃饭的时候,迦易用最新款的手机拍了个照,笑着在手机上按来按去。我猜是发给戴月。
迦易的学校离我上班的地方很近,当我特别想念小浅的时候,我就去她的学校找她。一是为了看看那张相似的脸,二是迦易说,学校里有一款米线的味道,是小浅最爱吃的,我去吃了很多遍。
我和迦易处成了朋友。
她开始不忌惮地问我和小浅相关的问题,比如,我什么时候喜欢上她小姑的。
走在A大金黄色的银杏树旁,我笑着回答她:“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
后来,中秋、迦易的生日、元旦、无所事事的周末……任何可能传来小浅消息的日子,我都会联系迦易。
结果当然是一遍遍的失望。
我开始旅行,单位的假很好请,只要避开重要的会议,领导都会批。我沿着那本没有写完的旅游攻略,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走下去。
直到攻略上的城市全部走完,我办理了去法国的签证,这是小浅最喜欢的一个国家,她说过的。
大年三十,蔡阿姨给我发了一个红包,去她姐姐家里过年。
2009年除夕夜,我站在疏朗月色下,穿单薄的酒红色吊带长裙,披头散发,赤脚跟着音乐舞动。我搂着透明的空气,想象小浅就在我眼前,想象我攀附在她的肩头。我和她一起旋转、拥抱、亲吻……
我在左肩画上一颗青痣——小浅身上有的,我把长裙的领口往下拉——小浅在我面前经常半露着。我挡住了自己的脸,站在落地镜前。
我喃喃自语,小浅,你回来啦……
也许是上天垂怜,我终于……终于等来了小浅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