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浅的事情,家里避而不谈了,沈淑惠把我的这场病归结于带高三太累了。
我只能喝点汤水,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
有一天夜里,我以为还在梦里,小浅给我打电话了。
那天晚上,从窗户往外看去,月亮很圆很亮。小浅的声音如同来自天外,她问我:“赵迎尔,你还跟我走吗?”
是梦吧……我头痛得要死,身体僵硬,根本醒不过来。
人在生病的时候,是最脆弱的。那些令人恐惧的事情、情绪、环境的压迫一股脑袭来,我向谁示好,谁就会被我父母指责、批评。比如,在我家吃饭掉米粒的同学和进门没换鞋的同学。
我喃喃道:“对不起…… ”
我好像一直在对不起别人,靠近我的人都会倒霉。我怎么老是做错事情,我让所有人失望。
我没有力气思考。我的脑子里就像充进去很多粘稠的柏油,怎么也挤不出去。
小浅倒霉了,受伤了,也会远离我的。
小浅!
柏油越来越多,我的意识彻底模糊过去。
嘟嘟嘟……
梦里,小浅挂了电话,手机从床上摔了下去,发出好大的声响,我惊吓着醒过来。这些天,我经常抱着手机睡觉,有意识的时候,就拨打那个已经打过上百次的电话,直到手机没电。
用力睁开眼睛,手机屏幕上还在显示最近通话,是小浅的号码。下面一溜串,全是她的号码。
等等!
最上面那个,不是拨出电话,是拨入电话!
我从床上跳了下来,激动地热泪盈眶。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赤脚蹲在地上,赶紧回拨过去。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又确认了一下,的确是拨入电话啊。就在一分钟前,小浅打过来的。
后来,我打了无数遍,都是一样的结果。
天亮了,我虚弱的身体有了一点力气。两个班的学生都已经送完了,我要走,我要去找她。
不想让赵显祖他们觉得我有什么异常,我尽量压下过于亢奋的情绪。早餐时,硬逼着自己喝了两碗粥,骗他们去学校开会。
其实我是要去和小浅住过的家,去看看小浅有没有留下些什么。
到了台球厅二楼,我才发现,那个简易的门锁已经被房东换掉了。
小浅留下的钥匙根本打不开同一扇门。
我坐在铁楼梯上,在一阵阵热风中,看那株完全盛开的月季。
风吹得眼眶发热,我忍不住,埋在臂弯里痛哭起来。透过那扇门,除了深蓝色的窗帘保持着原状,其它都变了样。
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喊我:“赵老师?”
我抬头,看到面前站着迦易和戴月,她们目光关切,没有多言,只是问我:“赵老师,小姑还留了点东西。房东换了锁,我刚找他拿了新钥匙,你要去楼上看看吗?”
我点点头,从楼梯上站起来。
一些好看的家具,都已经被搬空了,客厅里堆放着板材和塑料窗框,满地的废纸、废屑。角落里,那箱画具依旧整齐地叠放着,小朋友用的水彩笔盒子不见了,可能是房东拿走给他的小孩了。
房间里,床头柜上已经积了一层灰,木质相框倒扣在上面,那是我和小浅的合照。我走过去,翻开,空空如也。
我乐观地想,也许小浅把那张照片带走了。
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是那本墨绿色的笔记本和撕得粉碎的照片。我把它们拿了出来,装进包里,小心对待每一张碎片。
我搬走了那箱画具,拜托迦易帮我存放。我想,戴月和迦易就算再迟钝,也应该知道我和小浅的关系了。
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在学生面前暴露自己的性取向,暴露自己喜欢她的小姑,都无所谓。
她们可能是看我可怜,告诉我两个消息:小浅走之前被我父母打了;小浅说,她会去莘市。
炽烈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路边有一根腐烂的树根,死在了春天。
我去学校,办理离职。消息很快被王主任传到我父母的耳朵里,他们又一次暴跳如雷,说我已经疯魔了。
自诩温文儒雅的赵显祖又打了我一顿,我嗤笑,“知识分子,动起手来也跟野蛮人无差。”
“你打啊!打啊!你们怎么打她的,就怎么打我!”
我又被禁锢在家里了,他们能绑住我的手脚,却不能绑住我的意识。如果这次走不了,我宁愿死。
不吃不喝,对峙了三天,我感觉自己快摸到死亡的警戒线了。
他们松口了。
“赵迎尔,你走了,就和这个家不再有半点瓜葛,我们就当白养了一个女儿!”沈淑惠一边哭一边威胁我,“我们把你培养到现在,你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女人,跟我们要死要活。”
“爸、妈,你们养我,培养我,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当然是因为你是我们的女儿,我们……我们爱、爱你。”
“自己说出来就不信吧。我们这一家三口,根本没有人懂爱。我爸要是爱你,就不会因为只有你被返聘而生气。你要是爱我爸,就不会一味嫌他没本事。我是你们长脸的工具,你们每天表演着模范夫妻,私下恨不得把对方比下去……”
话没说完,我就被推出了门,行李也被扔了出去。
我狼吞虎咽地在镇上路边摊吃了两碗馄饨,拉着行李,揣着一点点存款,逃离了安平,踏上了前往莘市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