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糖很像晶莹的冰块,特别适合在冬天当成安慰剂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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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气氛,从沈淑惠确定被返聘,而赵显祖的通知迟迟没有下来之后,就变得特别诡异。
赵显祖在家里会时不时冷哼一声,弄出些烦躁的动静。他开始频繁地嫌菜做淡了、做咸了,地板拖得不干净,衣服没有熨烫整齐。
一向在夫妻关系里还算温顺的沈淑惠也不甘示弱,在他嫌这嫌那之后,让他有本事就自己动手。
口角多了,慢慢地,他和沈淑惠的日常沟通几乎没有了。
他们成了睡在一张床上的陌生人,彼此暗暗较劲。
沈淑惠终于受不了他的冷暴力了,那晚抱着枕头被子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迎尔,今晚妈跟你睡。”
“妈,有什么事情,你和爸好好沟通。”
我从记事起,就被要求独立,从来都是一个人睡的。实在不习惯和别人挤一张床,哪怕是和我的母亲。
沈淑惠根本不管我说什么,对着半开的房门,阴阳怪气地嘲讽:“有些人,本事没有,脾气大得很。”
赵显祖摔了手里的报纸,背着手起身回房,主卧的房门“砰”得砸出一声巨响。
沈淑惠坐在我的床尾,一脸阴鸷。
“你看看他,什么德行。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找了这么一个人。以前还看不起我是个初中老师,天天把带高三毕业班挂在嘴边,好似天底下厉害的老师就他这么一个。哼,现在学校不要他了,又跟我发脾气。”
说这话的时候,我总觉得她带了些莫名的得意。
“也只有我,这些年能忍着他,换别人早就离了!”
类似的话,我从小到大听过很多次了。
“妈,如果真的那么不开心,你也可以离的。”
沈淑惠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下子激动起来:“你说什么!我们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看不得这个家好,是吧?你们姓赵的,没一个有良心的。”
说着,她开始抹眼泪了,把我也骂了进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无力地解释,“我去洗澡,你先睡吧。”
一个枕头从背后朝我飞过来,砸在我的肩膀上,我盯着地板不说话。
客厅里放着新年要换的春联和福字,明天一打开门,还要扮演幸福的一家三口。关起门来,谁都不知道这是我们仨都走不出的泥沼。
有时候我会想,上天是以什么样的规则把不同的人组成家庭的。我们,貌似根本不适合做家人。
我进了洗手间,打开淋浴,无力地坐在马桶盖上。
透过狭小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别的楼栋。这个角度看出去,是那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的家。
我很小的时候,就在这里窥探幸福。人生就像浸在很冷的池塘里,周身都是湿的泥水,爬不出去,只能抬头看看月亮。
今夜,她家拉上了窗帘,什么也看不到。
“滴滴——”手机响了起来。
【安全到家没~】
【嗯。】
【这个季节好适合喝一杯热红酒呀!明天下班,要不要过来一起喝一杯】
【不喝红酒,想吃薄荷糖。小时候吃的那种,黄颜色的方块糖。】
嘴巴里一阵苦味,突然就想到童年时吃的薄荷糖。
【早点睡,明天要是不退烧,我又要把你抓去医院了。】
【怕怕~】
她好像很快就能调整好心情,文字后面还拖着欢快的小尾巴,连我也被她感染了。
洗完澡回到房间,沈淑惠又骂了我几句:“洗个澡磨磨叽叽的,自来水不要钱啊?吃家里的,住家里的,也不知道养你有什么用!”
“妈,我工资卡不是给你们了吗?”
“哦,我帮你保管个工资,你还委屈上了是不是?我是用你那点钱去过什么潇洒日子了吗?还不是帮你存着,等你结婚用?”
“好了,我不想吵,睡吧,我明天还要上课的。”我投降了,在她生气的时候顶撞,太不明智了。
她前半夜抽泣,后半夜打呼噜。我听了一夜落雪的声音,身体疲乏,精神恍惚。
第二天起晚了,沈淑惠也没叫我。雪后难行,我早饭也没吃,直接去了学校。
上午要上两个班的课,连上四节。上到第三节课的时候,我已经站不动了,全程坐着讲试卷。
熬到下班,去台球厅找李浅,和她在台球厅前的路上碰着了。
李浅骑着摩托车,嘴唇都冻紫了。
“这么冷的天,你干嘛去了?”
李浅潇洒地把头盔的护目镜往上一抬,露出打了腮红一般的脸,咧开嘴角,亮出洁白的牙齿。
“跟我上楼,你就知道了。”
我们把车停好,一同上楼。
换鞋时,我才发现,她那双毛绒绒的雪地靴,鞋背上湿了一半。
“你到底干嘛去了?”按理说,她骑摩托车出去办事,不至于鞋子湿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