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看着落苏又要落泪的眼睛,沈厌还是没有选择顺从落苏心里的潜在想法,把自己原本打算当做托词的“愧疚”说出口。
他只是说:“我知自己并不坦荡,更明你干净赤诚,故才选择前往蛮夷,试图修正所行。”
落苏听着他的话,又哭了。
像是明白了他的未竟之意。
但是沈厌却心道自己还是不够坦诚。
所以沈厌能做的,仅是对着落苏保证道:“落苏你信我,我对蛮夷的地界非常了解,知道他们在哪处过冬、在哪处觅食、在哪处扎营。”
“我,是不会死的。”
落苏看着他,像是被他话中的“死”之一字给刺激到:“可是蛮夷危险,可是你的伤……”
沈厌抓住了落苏的手:“至多也就一月,我伤势便会好透,我会活着回来的,我向你保证。”
落苏再没说任何话。
她只是想着早已身死的小六小柒;断了臂膀前日才从云州传信来、让她们勿要担心的大于。
在脑袋里闪过尚在等待的云州百姓后,落苏终于看着面前要坚定地奔赴蛮夷的沈厌,说:“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
而在落苏与沈厌谈话之后不久,宴席很快开场。
朝堂官员有几家本是不愿意来的。
但奈何女皇已经放话,三公主喜事,文武百官皆应到场。
这几官员昨日因谢颂行刑便告了假说身子不适,怕再传出风声,说他们几人因谢颂之死悲痛欲绝,连三公主的宴席都不愿去,故还是几次洗脸,勉强收拾好仪容去了。
李盛身为三朝户部尚书,也是宴席中的一员。
在出发前,李盛看着府中逐渐亮起的灯火,特意朝身边人叮嘱要万事小心。
留在府中的李俞承便宽慰他:“祖父安心便是,眼下谢家已倒,复仇大业皆在眼前,孩儿会看好府中不让其出差错的。”
他像是也想到了什么画面,“待这阵风声过去,孙儿再前往蛮夷……”
于是,在李俞承的送行目光中,李盛就这样登上了前往宴席的马车。
而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悄悄从房檐跃下,贴到了墙壁。
……
这场宴席来得在很多人意料之外,但并不妨碍它的声势极大。
几乎是朝堂上叫得上点名头的官员都来了。
一片觥筹交错中,坐在高位的女皇的举动无疑是最牵动人心的。只见她向李盛举杯,说这些年来李尚书为落朝殚精竭虑,担得上此酒。
李尚书就道陛下言重,为落朝尽心本是他分内之事,更何况陛下为表率。
两人这番殷切谈话,落到其他官员眼里,就是落朝在没了谢颂后,女皇愈发倚重这位三朝元老。
思绪种种,一时间,向李尚书敬酒的人也愈多了。
李尚书还是过去那些年的样,面对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恭维,就道“哪里哪里”。
态度端的是谦虚谨慎,觉不出丝毫过错。
但只有李尚书自己心里清楚,他心里畅快。
大业实现就在眼前,李盛难免多喝了几杯。
身后忽然吹来一阵冷风,李盛回头一看,原是落九州身边常伺候的女官走到了他身边,向他道:“尚书大人,陛下约您宴后一叙。”
这场宴席开始的时间本也算不上早,再加上一阵歌舞酒宴时间拖得也就愈晚。
李盛一时有些拿不准落九州这时还要将他留下是为何。但念及昨日谢颂才刚身死,一些应当由宰相处理的事务本就因谢颂入狱而空闲,现下谢颂之事已了,也确实需要重新交待人。
李盛就一边盘算着在这势力重组期间,他有没有可能在一些部门安插上自己的人。一边顺着女官的领路,跟上了她的步伐。
女皇今日的酒也喝得多了些。
至少在李盛观察来是这样。在女皇招手挥座让他将椅凳离近点之后,李盛就更是闻到了她身上一丝若有若无的酒味。
李盛下意识地离人远了些,规矩地向女皇行礼问好。
女皇似乎还有些不清醒,向他问:“李尚书,我待你如何?”
竟用的不是“朕”字。
李盛低下了头:“陛下,待臣很好。”
“……”
李盛就听到落九州接连笑了好几声。
还没等他反应,紧接着,一个女官呈上、用于给落九州醒酒的瓷碗,就连汤带水地就砸在了他的头上。是落朝女皇震怒的声音:“那你怎敢?!”
血已经连着汤水顺着眼角快要滴到地上,李盛也没有丝毫时间去擦。
他只是立马勾着他的老身子骨跪到地上,在磕了一个头后,才道:“陛下,让您盛怒是老臣罪过,可您可否让臣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女皇陛下又笑了一声。
紧接着的,便是漫天的纸张。李盛这才发现女皇的眼神竟是从头到尾的锐利。
而他在女皇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这些年苦心经营、试图推翻落九州统治的证据。
李盛颓然地闭了闭眼睛。
他的背脊挺得比之前更直了。
等再睁眼,李盛也冷笑了一声:“陛下您倒不如问问,您有何处对得起我?对得起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