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抵达京幾城那日,正逢腊八。
越近年关通往京幾城的官道就越发热闹,常常还没返京便能与在外当职的官员打完了照面。
车队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时,古昭就已经将重要的事写于信上,让人拿着霍琮给他的令牌,提前向宫里递去消息。
古决明因感觉到马车停歇,而掀起车帘,探身向外看去。
她打眼一看,只见不算宽大的城门正仿佛吞噬着茫茫人群,护城河里的水恰似融了许多人的血肉。
古昭本牵着马,站在离自家妹子不算近的地方,但当他余光瞥见古决明从马车里探出头,便迈步走到马车旁问她说:“要下来站站吗?”
古决明颔首,握住古昭的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清和,你要下来吗?”
柳煦摇摇头,“我嫌冷,就不下来了。”
古昭闻言,忙地启唇对柳煦说:“麻烦将大氅给我。”他从柳煦手中接过大氅,亲手为古决明披上。
两人漫无目的在护城河边走着。
“我去年回京的时候还没到年节里,城门也不像现在这样拥挤。”古决明伸手指向护城河上的小桥,语调里带着笑意道,“爹爹阿娘,莲妈妈当时就在那等我呢。”
“他们看见你可心疼坏了吧。一个人孤零零在外待了两年,家里人写信问你过得好不好,你次次都避而不答。”
“什么叫一个人?茱萸在我身边陪我呢。”古决明用手拢拢被风吹乱的头发,“而且河西那边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倘若我如实告知阿娘和爹爹,不知道他们会着急成什么样。”
古昭没奈何地瞧着古决明,好一阵他才移开视线,启唇道:“也不知伯父还有多久回京。”
“那条牛已经很老了,估计等我师父回来已经该到正月了。”
古昭道:“他放心把宁馨儿扔在京幾城这么久?”
古决明眼神里笑意盈盈,“宁馨儿有阿奶和阿娘养着呢,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古昭闻言恍然明白阎客的心思,又见古决明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伸出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不早些说,害得我还给医馆寄去了不少银两。”
“这有什么的?宁馨儿是咱俩看着长大,和亲生的没有区别,给她点零花钱也是好的。”古决明语调轻快地说。
古昭被她噎得险些咬舌,“你咋不心疼心疼我的俸禄?”
古决明噗嗤笑了出声,瞥见古昭略显嗔怪的眼神后这才压下笑,一本正经地说:“等回家我替你向阿奶要回来,行吧?”
两人一边聊一边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队伍后尾,接近西厂车队。
古决明下意识往卞夏所乘坐的马车望去,竟一时收回不了视线。
古昭察觉古决明的动作,顺着她目光瞥了一眼正走下马车的卞夏,有些不乐意地抱臂道:“咱俩说话,他下个什么车。”
古决明闻言又笑了起来,“没准他只是腿麻,想下车活动活动?”
古昭看着眼前笑颜如花的古决明,一路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怕她知道了万娴去世的真相会被恨意裹挟。
幸而,历经千帆她还是原来的她。
“去跟他说说话吧,回了宫你该有一个月见不到他了。”
“嗯?为什么?”古决明微微敛起眉,歪头问道。
古昭见她满脸疑惑的模样,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古决明的头。“前朝内廷发生这么多事,他不得忙一阵好的。”
“兄长,这还有人呢。”古决明启唇娇嗔,随即后退几步,伸手重新簪好被兄长揉得有些松动的银钗。
自古决明回到长春宫,她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顺。
每天清晨带着杜松子去太医院点卯,在太医院拿了药箱就跟柳煦一块前往寿康宫给太后把平安脉——有时虞贵妃遣人来唤,古决明便借着看诊的名义在贵妃宫里,和虞贵妃闲谈消磨半个时辰——下值回宫,跟皇后、霍满愿用完晚饭后,古决明就会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编辑程太医留下的资料。
外朝震荡并没有影响越发浓厚的年味——皇帝那边因年关将近,赐给长春宫好些古玩珠宝、绫罗绸缎,皇后将东西收进库房后便开始张罗霍满愿和古决明过年要穿的新衣、忙着准备要送给母亲、弟弟、弟妹还有晚辈的新春礼。
古决明和霍满愿看见皇后一副要来不及的模样,双双在对方眼里看出了些许无奈,随后又双双走出殿内,没有去给皇后添乱。
而身处西厂的卞夏回到宫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且不说二皇子霍珵已从封地启程回京,不日就可抵达,届时京幾城里的局面将有所变动,就景谦身死,东厂督主之位空缺,无数野心勃勃之人都想坐上东厂那头把交椅,卞夏日日与人唇枪舌剑、虚与委蛇便已经精疲力竭。
又是一日过去,傍晚,天空纷纷扬扬落下雪花,周遭的空气比起昨日更冷了不少。
卞夏从霍琮身边回到西厂值房时夜色深透。他在走廊处拂掉帽上、肩头的落雪,这才重新迈步向亮着烛光的房间走去。
林睿听见卞夏的脚步声,在他推门之前就把房门拉开。卞夏跨门而进,林睿立即将他被雪花浸湿的外套脱下,搭在炉火旁的衣架上。
“热水给主子备好了,现在要沐浴吗?”林睿问。
卞夏轻轻应了一声,一边解着自己的衣带一边向盥洗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