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开卞夏衣襟,猛地一推,将卞夏推倒在地。
卞夏来不及屈膝爬起,古昭的脚便踩上了他的肚子。“连给我妹子提鞋都不配的阉狗,怎么敢仗着她性子淳善……”
古昭咬牙切齿,眸中神色恼怒至极,恰似恨不得就地结果了卞夏。
出古昭预料,无论自己如何谩骂,卞夏的神色也丝毫未变。
直到他弯腰伸手,想要夺走被卞夏死死护住的紫砂瓶。
古昭不知卞夏从哪冒出如此大的力气,自己饶是习武之人,也险些抢不过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他,让紫砂瓶脱手。
“把东西还我!”卞夏在古昭脚下挣扎,破口而出的声音无比尖细,一听就不是正常男人所发出的 。
古昭抢过紫砂瓶便收回脚,不欲跟卞夏过多纠缠,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转身离开,卞夏便扑身上前,企图抢回那紫砂瓶。
但卞夏哪是古昭的对手。
古昭只轻轻一退,卞夏便跌在了尘灰蒙蒙的地上。
“你丫的……”古昭没想到他会如此执着,不由地骂了一句脏话。
“还我!”卞夏说。
“不知廉耻的奴才!”古昭并未因卞夏跌倒在自己脚前而觉得不妥——在他眼里,他与他是云泥之别、天壤之别。
卞夏缓了缓,恢复些理智后,便慢慢地跪起身来,跪于古昭脚边。
“古将军。”再启唇时,卞夏语调就如往日般平稳,若不是他身上还沾着灰尘,任何人都不会想到方才的他是那样狼狈。
“奴自知二姑娘金尊玉贵,是奴此生连衣角都碰不上的人物。”卞夏像是稳住心神般,面色也渐渐回到了古昭常见的那副无喜无悲、宛如枯井般的模样。
在两人短暂沉默时,不知是因为风声拂过,未完全关合的门竟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奴身份卑贱,也未曾妄想能与二姑娘同阶而站……奴的私心只希望自己能离二姑娘近一些,能为她添茶递水、能知晓她的喜怒哀乐,奴已心满意足,除此以外,奴别无他念。”
“你说这些话你自己信吗?”古昭只觉得自己额头青筋暴起,如果不是顾虑到霍琮此时正需要卞夏的助力,他恨不得一脚把卞夏踢个半死。
“你卞夏,西厂厂公,虽是奴才但在阉人里你高低也算个角色……你说,费尽心思爬到现在,依旧只想当个伺候人的奴才,这他娘的谁信啊?”古昭利落地背过身去,“我妹子不是你这种奴才能惦念的,识相的话快把你心中那些肮脏的东西忘记,不许再与她有纠缠,否则……”
“否则如何?兄长还能杀了他不成?”半合的木门吱呀一声,被古决明从外面推开,“兄长不必拿卞夏开刀——是我先动了心,要罚就该罚我,威胁卞夏算什么事?”
古昭闻声回眸,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古决明不答古昭的问题,她快步走到卞夏身边,跪下身,急切地打量着他有没有受伤。
瞧见他衣服上的鞋印的瞬间,古决明不由地红了眼眶。
“古定熹你欺负他做什么!”古决明气急攻心,吼出的话竟满是哭腔,“你是不是在军营里教训人教训惯了,你居然这么欺负人!”
古昭从未被古决明这般吼过,即使他觉得自己做得没错也不禁放软了语气,跟古决明说:“你先起来,地上凉,起来说话。”
古决明看了看卞夏,见他面色煞白便知道此时的他应当是站不起来的。
“他能跪,我为何不能跪?”
古昭被她一噎,走到古决明身前就要拉她起身。但不知古决明按了他什么穴位,伸出的手瞬间酸胀得使不出半分力气。
“古决明做什么!”古昭真有些发怒了。
卞夏见此,竟也劝道:“地上凉,你别跪着。”
古决明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将卞夏抱进怀里,好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你故意的。还好你身边的人聪明来给我报信,不然你这次怎么样都要被古定熹扒层皮。”
古昭见她竟将卞夏揽进怀里,不禁扬起手就要打——可古决明半分也不躲,仿佛就等着那巴掌落下来。
卞夏瞥见古昭动作,不顾古决明阻拦忙地起身将她护在怀里,闭眼等着巴掌落在他背脊上。
但最终,预料之内的巴掌没有落下来。
“你如果不想我生气你就靠在我身上别动。”古决明语调平静地对近在眼前的卞夏道。
卞夏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依言靠在了古决明的怀中。
“兄长,你有什么气、什么话大可冲我来。我知道我此举稍有不慎会连累爹爹和你,所以你就算要罚我、打我,我也认了……只是兄长,你不能仗着你骠骑将军、我的兄长的身份来欺辱卞夏,在这件事上他和我都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对我的心意不是该拿出来被你践踏的。”古决明稳住了心神,握住了卞夏的手。
古昭缓过神来,压下气性,不想用言语伤害古决明。
片刻,他大步走到房门前,伸手将半合的门紧紧关上,借着从窗户透进的天光看向古决明。
“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你何必为了这个卑贱的奴才同我争辩。”
话音刚落,古决明便感觉到怀中的卞夏想要起身,说些什么。她不着痕迹将卞夏禁锢在自己怀里,抬眼平静地望向古昭。
“在我眼里……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他跟我们一样是人、都是堂堂正正、活在世上的人。”古决明知晓这话自己本不该直截了当说出来,在当下世道、凭自己的家世背景这般说极似高高在上的惺惺作态。
古决明清楚这些年来自己能穿上好绸缎的衣裳、吃上各式各样的糕点、拥有一间能遮风挡雨、 冬暖夏凉的卧房、可以说走就走,去往离家千里的地方亦或是学医读书都是因为自己是高官世族家的儿女,吃尽了身份带给自己的红利。
古决明不敢想倘若自己的运气没这么好,哪怕投生在一家农户家中,自己还能保持如今心气、还能用跪地不起让兄长心疼吗?
这么多年古决明始终未敢将自己的内心想法光明正大地宣之于口,因为她知道与其让一个肩上背负着千万斤重担的人盲目站起,还不如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减轻些落在他肩上的重担,让他跪得轻松些。
但此时此刻古决明深感如果自己依然三缄其口,静静地看着这世道的规则像柄利刃插入卞夏胸膛、直刺进他的心脏,那么卞夏便会因自己的沉默而永坠深渊、再也感受不到阳光。
古昭半晌无言,最终狠狠背过身去,吐了口浊气。
房内安静了好一阵,谁都没有说话。古决明知晓以古昭的性子自己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
“兄长,我先带卞夏回驿馆。倘若你还愿意与我一言,我晚上再来找你。”说罢,古决明忍着发麻的腿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待站稳后,她才弯下腰钻入卞夏臂弯里,一点点将他扶了起来。
古昭瞥见自家妹子搀着那人有些吃力,心中虽不情愿但克制不住,依旧上前扶了一把。
“古将军,请把紫砂瓶……我。”卞夏目光锁定着古昭握在手里的紫砂瓶,大有与他纠缠到底的架势。
古决明闻言这才知晓自家兄长居然把自己给卞夏的定情信物夺走了。
一时间,古决明竟无奈到发笑。
“兄长,东西是他的,你不能抢他的东西。”
古昭犹豫好一会儿,终是把紫砂瓶递还给古决明。
“等我去接你。”在古决明走出官廨前,古昭冷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