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谦微微动了动手,那几个宦官一拥而上将窦善仁控制住,窦善仁如何挣扎也无法摆脱。
古决明拂掉杜松子护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和景谦对面而站。“景督主,敢问此举何意?”
与卞夏不同,景谦无论是身形亦或脸型皆是圆润得如同大饼,打眼一看颇有喜感。
景谦道:“窦院使医治不力,咱家奉命带他回东厂坐坐。”
古决明道:“督主恐怕有所不知,医者用药病情康复缓慢,期间有些反复也是正常现象。”
景谦挑眉,如盘般的脸上出现了阵阵笑意。“古司药这是要拦咱家?”
“不敢,下官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古决明垂下眼睫,语调不卑不亢。
“既如此,那就走吧。”景谦说罢,扭身、带着窦善仁扬长而去。
“姑娘……”杜松子上前,有些无助地看着古决明。
“松子,你留在这,等有医官回来你就去长春宫给娘娘报信。”古决明跨步而出。
接近橘红色的阳光自繁茂树叶细细碎碎落在了古决明身上,微风吹过,她的衣摆翩飞。
“姑娘!”杜松子快步追出,望着古决明越走越远的背影本就无助的心更添了几分焦急。
古决明扬扬手,示意杜松子莫追。
宫城最东坐落着京幾城最血腥、所有官员最不愿踏入的建筑——东厂。
东厂自开国之初就已设立,其机构职能和本朝初设的西厂基本重叠,只不过东厂所辖的番子比西厂密探的能力更加出色。
古决明穿过条条宫道,抵达东厂大门时,她因行走过久而出的汗已浸湿她的衣背。
东厂四处全无遮荫的树木——就连一棵矮小瘦弱的树都没有。
古决明提步欲进——守在大门两旁的带刀宦者立即走上前、拦住她去路。
“我是古决明,劳烦两位帮我通报。”古决明后退几步,向两位宦者低了低头。
宦者对视片刻,其中一位扭身跑去通报。
古决明心知自己此时到东厂来,景谦很有可能避而不见,她抬头望望高悬的骄阳,默默做好了长站于此的准备。
不久,一位与古决明相识的青衣宦者迈着极快的碎步向她走来。
“古司药。”青衣宦者举起手中的油纸伞,为古决明遮挡日头。
古决明抬眸望向隔绝了炽热日光的伞,在青衣宦者那意外的眼神中拿过那柄伞。“景督主在忙吗?”
青衣宦者抬手擦去额上细汗,启唇道:“是,督主事多一时半刻腾不出空见您。日头这般大,您不如回去……”
“你回去忙你的事吧,别因为我耽误你当值了。”
林睿急匆匆拿上被卞夏放在桌上的官帽,顾不得自己衣领还未收拾齐整,抬脚就跨门而出,追逐上越走越远的卞夏的背影。
卞夏脚步极快,面色无波,任谁见了都察觉不了此时他的膝盖正无比刺痛。
“主子是我办事不力。”
卞夏侧眼看了看低头请罪的林睿,接过他递来的官帽,速度不减地走出西厂大门。
“东厂要人你怎么不能给,”卞夏只启唇道,面色眼底的情绪毫无变化,“省些唾沫,一会儿有你说的。”
西厂众人冒着酷暑来到了东厂不远处。
林睿远远望去便看见东厂门口站着一个人,瞧那人身形竟越看越熟。
“主子。”林睿示意卞夏抽神细看。
确认前方那人是古决明后,卞夏如枯井般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
行走在阴影之中卞夏依旧能感受到日光灼热,他不知古决明因何会冒着酷暑、不顾这么猛烈的日头站在这满是血污的门前。
卞夏纠结片刻,还是遵从本心,朝西厂众人招了招手,加快了步伐,向古决明走去。
“古司药。”卞夏在古决明身边不远处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一行人也随着他站定而站定。
古决明移眸,本淡然自若的面色在看见卞夏的那刻犹如春风拂过,泛起些许涟漪。
“卞厂公。”古决明屈膝低眸,向卞夏行了半礼。
卞夏侧身后退,不着痕迹地避开古决明这一礼。“古司药怎么在这?”
古决明目光扫过站在卞夏身后的那些人,心中明了卞夏此时到东厂来定是有要事在身。“私事不便相告,还请厂公见谅。”
卞夏闻言,眸光暗淡了一瞬。“既如此,咱家就不问了。只是这日头太大,古司药仔细中暑。”
“多谢厂公关心。”古决明说罢,又欲屈膝行礼,但还没动作,卞夏的手就搀住了她的胳膊。
待古决明抬头看他时,卞夏已带人闯进了东厂大门。
“哟,哪股风把卞厂公吹来了?”
卞夏到达东厂前厅,景谦正围着一炉烧得极旺的火不紧不慢地煮着茶。
景谦对他闯进东厂的行为毫不意外,甚至早已备好供卞夏使用的茶具。
“大夏天的,不热吗?”卞夏翘了翘嘴角,挥挥手让跟在自己身后的林睿退下,而自己一步步地靠近景谦。
景谦依旧蹲在火炉前,对卞夏的接近没有半分反应。“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阴气重——在日头下会灰飞烟灭的。”景谦侧头,满脸轻松地望向卞夏。
“人呢?你们把他杀了?”卞夏在他身边停下脚步,低头俯视着景谦。
“卞厂公说的是哪的话?”景谦用茶匙盛出一杯茶,轻轻放在卞夏脚边,“东厂有东厂的规矩,咱家可不敢做那种杀人灭口的勾当。”
卞夏嗤笑一声,落在景谦身上的眼神越发轻蔑。
“不喝茶吗?”景谦说。
“把人给我,这事就了了。”卞夏弯下腰,拿起了那盏热茶,浅浅呷了几口。
“卞厂公可别难为咱家,那人是老祖宗要的,我可不敢做主。”
卞夏蹲下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景谦,说出口的话如同冰凌,让人寒意满身。“你不放人啊……那殿下这边你怎么交代?”
景谦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东厂是陛下的东厂,大殿下的手恐怕伸不到这来吧。”
卞夏低头拾起自己委地的衣角,漫不经心地说:“殿下的确管不着东厂,但天下读书人的笔,督主也不顾及?被你捉来的人犯他身上可背着个文人雅士的名头,如果过几日他走不出东厂,或者身上落下什么疤痕……那些读书人的唾沫,怕要将你淹死。”
“是吗?”景谦又给卞夏添上一匙茶水,“那厂公干嘛要把烫手山芋揽过去呢?”
卞夏扯出抹笑,没有说话。
在二人的无声对持中,日头又西斜半分,投射在石砖上的窗影爬上了卞夏的衣袍。
“督主打算让古司药在外头就这样站下去么?”卞夏站起身,不着痕迹地捶了捶自己早已麻木的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