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衍近日一直因书院之事而在外奔波,此时也是没进午食便与飞霜迈入了大门。
与今日不同,几个月前的一个正午,却是细雨绵绵的春日之景 。
空气中氤氲着清透的薄雾,雨水顺着浓翠竹叶滴落,桃林深处的凉亭里,一鹤骨霜髯的老者和一年轻人正在执子对弈。
“老朽输了,公子棋艺更胜从前。”
只见棋盘上纵横捭阖,白子此时已尽显颓势。
年轻人听罢却只是不在意的一笑,转而恭敬道,
“老先生大才本不在山林之内,棋局之间。”
老者听罢,摇头苦笑,面色染上几分失意,
“只是旧主已去,时不我待,老夫早已无可用武之地。”
他是在感怀先太子之逝,老者曾是先太子太师,但物换星移,他被新的天子所不容,后也看出来当今皇帝忠奸不辨,善恶不分,不是先太子一般的明主,不可能再施展自己的抱负,于是无奈之下只好挂冠求去,从此避世隐居。
祁衍将那岫玉棋子一颗颗拾回棋奁中,指骨分明的手指比玉颜色还要更冷淡三分。
他抬头,黑眸注视着老者轻道,
“辜老先生有没有想过,重修灵鹤书院?”
“你说什么?”老者心中一震,对面前所言之事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祁衍眼神清冽,“修古今经籍,讲学论道,创办书院一直都是一件大有所益的好事。老先生是当世大儒,满腹经纶,通文达理,所作之书更是当今天下读书人必读之作,若能得先生教导,何其有幸,既然先生今日以不再愿入官场,何不换个方式继续为天下谋福祉?”
辜维眼中隐隐有精光闪动,他本就不是喜爱闲云野鹤之人,前半生有明主赏识,自是一帆风顺,而如今困顿,早就以为自己再不能有什么可以施展。而祁衍的提议竟似醍醐灌顶,让他茅塞顿开。
灵鹤书院曾是先贤所建,后因战乱被毁,但在文人墨客心中一直算是一个圣地,重建书院不仅能有更多的人能在此学辩论交友,也能方便各类有学之士传道授业。
无需三顾茅庐,那日商谈过后,辜维便被祁衍说服开始着手准备此事。
事实上做这件事虽说的轻松,但其实困难重重,世人本就之会对德高望重的人才趋之若鹜,只有以辜维这样的大家之名,才能使书院让世人关注。
而书院一直又有文人结交朋党,传达思想的政治意义。此事若是做成了筹谋之人也一定会声名远扬,见不得辜维被推崇的人不少,对书院之事也一定会百般阻挠,甚至可能危及性命。
这些势力里面当今的皇帝和宦党就首当其冲。
甚至还有崔邺他们,和独威和高冲浮于表面的关系不同,崔邺和高冲才是真正意义上一条船上的人,这也是祁衍告诉姜葛不必忌惮崔邺的原因,祁氏不可能与宦官为伍,崔邺本身就是祁氏的敌人。
这日在府内遇见姜葛实属意外。
上一次见面大概在好几天前,这位姜四娘子不是一个喜欢到处闲逛的性子,祁衍没想到会突然在路上遇见。
女郎今日仍是一件寡淡的淡紫素衣,此时刚和两个和祁衍差不多大的男人并肩走下木桥。
她和中间那位穿暗灰色云纹锦袍的公子挨得极近,纷飞的衣袖交缠着,恍惚间似乎能看到袖口下轻触的指节。
祁衍一愣,才发现那个男人应该是他的表弟,姜葛的嫡兄姜徽。
前方的几人也第一时间发现了他,几人走上前来问候。
刚刚叠在一起的衣袖分开,分别与他行了个礼。
大概是自己看错了。
祁衍微笑了一下,分别和三人还了一礼,他举止清贵优雅,仪态是挑不出一丁点错的完美。
起身时视线与女郎短暂的交错了一下,她眼中欢喜的色泽还未褪去,扑闪的睫羽像春日雀鸟一般轻灵。
施靖像看见活菩萨似的冲姜徽眨了眨眼睛。
施家和祁家关系算不得好,施靖的嫡姐嫁与了独威的大儿子独烔为妻,施家算是独威一派,独威拥兵自重,又与天子关系交好。而祁氏一向忠于正统皇族,祁太傅三朝帝师,祁衍的母亲是先帝亲妹平阳长公主。而当今天子本属旁支,是因先太子病逝才得以登基,自是看这些前朝老臣诸多不顺眼,隐隐有打压之意。但祁氏毕竟是名门望族,繁枝茂杰,百年基业早已根深蒂固,轻易不可撼动,如今在朝堂上便是与独家各成势力。
不过与世人想像的不同,这些人彼此之间并没有如你死我活一般水火不容,毕竟世事如棋,人心易变,搅弄浑水的都是些成了精的狐狸,眼中都只以自己的利益为上,谁也不知道上一瞬的敌人会不会是下一瞬的朋友。
姜徽向祁衍介绍了施靖。
“今日刚见过外祖母,得知二表兄不在府上,还未来得及上门叨扰,没想到能在此碰到。”姜徽笑着寒暄。
祁衍眉眼柔和,“是我招待不周,我记得表弟你喜欢寒山居士,后日许大人开宴赏寒山居士的一副山居消暑图,表弟与施公子是否有空与我同去?”
施靖回答道,“久仰寒山居士大名,自然是要去看看。”